乔司月对这块区域还不太熟悉,一不留神就骑进死胡同。
路的尽头,男生个高腿长,黑色卫衣帽子兜在头顶,削瘦的背影看着有点眼熟。
乔司月将车停在一边,没走出几步,不小心踢到脚下的颜料罐。
听到动静后,他停下手上的动作,将口罩往上扯,只露出一双清隽的眉眼,跳下木梯后回头看了她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乔司月的错觉,对方在看见自己时,身形微顿。
男生离开得匆忙,什么也没带走,乔司月犹豫片刻,拿起扔在角落的画笔。
似乎只有在绘画的时候,世界才是她的,她可以自由搭配颜色,再往里填充各式各样的情感。
这些都是苏蓉和乔崇文掌控不了的。
乔司月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后,这幅未完成的墙绘被路人拍下传到网上,一天不到,点赞无数。
回去的路上,乔司月接到苏悦柠电话,问她要不要一起去文具店逛逛。
乔司月回了个好。
文具店门口的木桌上摆着一排少女期刊。
那时候,《花火》杂志风靡校园,几乎每个女生课桌底下都会藏着一本,乔司月也不例外。
初一下学期,班上有个关系相对较好的同学借给她几本言情书刊,只不过没多久就被苏蓉发现。
乔崇文在学习方面管得很严,但他更看重结果,只要乔司月的成绩没有受一些乱七八糟的原因影响,生活上的琐碎他都会抱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反观苏蓉大发雷霆,二话不说当着乔司月的面将书刊撕个粉碎,还骂她小小年纪不学好,净偷偷摸摸看些不该她这个年纪看的东西。
苏蓉之所以这么生气,说到底是怕她早恋,将小说里不切实际的幻想付诸于行动。
乔司月也生气,为的是苏蓉不经过她同意,胡乱翻动她的东西。
那什么才是我这个年纪该看的?
那是她第一次朝苏蓉发泄心里的怒火,苏蓉直接愣住,紧紧咬着唇,神色绷得难看,随后用比她更暴躁的嗓门回道:我才说你一句,你就开始还嘴了!谁教你的,是不是那夏萱?这书是不是她给你的!我早和你说了离她远点,好的不学,净在外面沾些坏的!
夏萱是乔司月初中时认识的朋友,大自己五岁,高一辍学后在姨母开的面店帮忙。苏蓉从来没见过夏萱,但从那段时间乔司月的改变来看,她推断出对方不是什么好姑娘,于是不再允许乔司月和夏萱有任何往来。
乔司月没把苏蓉的命令当回事,直到有天偷跑出来。
夏萱深深看她,指间夹着烟,你以后别来找我了。
为什么?她愣住。
你太小了,我这种社会人会带坏你的。夏萱个子很高,和乔司月说话时,总是习惯性地弓起腰,拉平两人的视线,即便那会她们之间的气氛可以称得上恶劣。
是不是我妈和你说什么了?
夏萱笑起来,笑容有些冷,她戳了戳乔司月脸颊的软肉,大学霸,记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算了,你当我在放屁吧。
话还没说完,她又笑起来,这次有了温度,乔司月,我这人没什么文化,不会说什么大道理,我只想告诉你,没有人的人生必须按照固定模式走,天大地大,每个人都是自由的。
乔司月没有说话,视线牢牢锁住对面的人。
沉默的氛围延续了足足五分钟。
离别前,夏萱撇嘴扯了扯她的娃娃领,还有我早就想说了,你妈给你买的这些裙子一点都不适合你,你又不是乖孩子,穿得这么乖做什么?
之后,乔司月再也没有见过夏萱。
只是偶然经过那家面店时,会往里面瞟一眼,差不多过了两个月,她才敢推开那扇玻璃门。
老板娘对她还有印象,笑眯眯地迎上前问她要点什么。
她没什么胃口,点了碗青菜面。
很快,老板娘端着一碗盛得满满的牛肉面出现。
乔司月稍愣,是不是给错了?我点的不是这个。
老板娘解释:萱萱临走前跟我说,你要是再来这吃面,就给你多加些料说着说着,哽咽声忽然变大了。
乔司月抬头看她,心里没来由地一慌。
老板娘飞快拭去眼角的泪,笑着说,瞧你这小身板,是该多吃点。
那是个冷冬,外面飘着雪,玻璃门被来往的顾客开了又关,寒风呼呼地灌进来,吹得乔司月头皮发麻,她双手搁在膝盖上搓了几下,却还是一片冰冷,冷到声音都在抖,她在江城还好吗?
老板娘的哭声没收住。
这种讯号意味着什么,乔司月心里有了猜测。
老板娘告诉她,夏萱在去江城后不久遭遇车祸,在重症监护室躺了两天,还是没救回来。
恍惚间,乔司月眼前又浮选苏蓉撕扯杂志时愤怒的眼神,转瞬工夫,苏蓉的手伸了过来,这次拽住的是她的头发,狠命往外拉扯。
凛冽的气息卡在喉咙里,乔司月发不出一个音,只能拿起筷子,不停地往嘴里塞牛肉。
牛肉很嫩,可惜太苦了。
在这之后,乔司月的书柜夹层里再也没有出现过花花绿绿的小说封面。
不是因为害怕再次被苏蓉抓包,而是苏蓉每次在家庭矛盾出现后,选择的冷暴力手段都会让她疲惫不堪。
也不敢再轻易地去结交新朋友。
哪怕她知道夏萱的死和自己没有一点关系,可她还是会忍不住去想,如果苏蓉没有去找夏萱,没有对夏萱说那些刻薄伤人的话,夏萱会不会选择留在南城?会不会,不用死?
见她一直盯着那些花花绿绿的封面看,苏悦柠说,新一期的我已经买了,你要是想看,我明天带出来给你。
乔司月手指一僵,慢半拍地从书册上挪开,轻轻扯了扯唇角,我只是随便看看。
苏悦柠没察觉到她的异常,自顾自说:这期有几篇还挺好看的,我觉得你可以拿去看看,就当放松一下。
算了,被我妈发现就糟糕了。
苏悦柠转过身,认真看她,司月,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乔司月啊了声,手指搅着衣摆,好半会才轻声说:你上次送我的水晶球碎了。
就这事啊。苏悦柠舒了口气,东西碎了就碎了,我还在这不是吗?
乔司月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也是第一次不加收敛的笑,你说的对,你还在这。
玩具城边上新开了家饰品店,苏悦柠买到心仪的文具后,就拉着乔司月直奔这家店。
她拿起一个方形发卡,对着镜子试戴了下,这个怎么样?
乔司月:挺好看的。
好看是好看,可惜这种钻根本不经带,我之前买过一个,就两天工夫,水钻掉了大半,丑的就跟蜂窝煤一样。
苏悦柠取下发卡,放回老地方,我们走吧。离开前又回头看了眼,面带不舍。
乔司月摸了摸口袋,出门匆忙,没带够钱。
见人没跟上来,苏悦柠转身,发现她还杵在原地发呆,你有看中意的吗?我送你呀。
她把手放回兜里,摇头,没,走吧。
苏悦柠哦了声,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你待会是坐公交回去吗?
我今天骑自行车来的,车就停在前面。
那你路上小心点。
好。
快到铃兰巷时,一旁的绿化带里忽然蹿出一道花白影子,乔司月眼疾手快地摁住刹车,车速丝毫未减,尤其到了下坡,拦也拦不住。
小花猫却停在原地不动,乔司月心脏都快跳出来,只能卯足了劲将身子往左侧一带,最后连人带车一起摔倒在路边。
中午刚下过一场雨,地面还是湿漉漉的,伤口混着泥水,惨不忍睹。
当她以这幅面貌出现在苏蓉面前时,苏蓉怔了下,怎么摔得这么严重?
刹车好像坏了。乔司月把刚才的情况简单转述了遍。
苏蓉的眼睛里有责备,但没说什么,等乔崇文回来,一家人坐在饭桌上,才说起这事,不知道你闺女怎么想的,为了救只野猫,把自己摔成这德性。
乔崇文明显一顿,放下筷子目光在乔司月身上辗转一圈,没瞧见明显的伤口,伤哪了?
乔司月刚想说什么,苏蓉将桌布掀开,膝盖处的伤口不遮不掩地暴露出来。
看看,现在还肿得跟馒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