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江只是在对上林琴琴的双眼,看见其中那些澄澈的落落大方,与对新环境的好奇的那一瞬间,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个想法罢了。
这个想法前所未有,太过大胆,叫他心里怦怦直跳的同时,又隐秘地冒出一点期待。
所以才不由自主便这么愣了好一会儿。
直到看见姑娘眼中的疑惑,才忙不慌地回过神来,朝她拱手行了个规规矩矩的礼:林姑娘,初次见面。
普普通通的一次见面,。
林琴琴看起来对宴江一点兴趣都无,而宴江也频频走神,没聊几句便冷了场,姑娘眼珠子一转,借口说还有事情,便先行离开了去。
等林琴琴的身影彻底远去,意料之中的,林小哥儿又一次凑了上来。他咬牙切齿,化为擀面杖为教棍,装腔作势地在书生小臂上轻轻敲打:你说你,你怎么回事!平时虽然呆了点,也没有这么愣的!你就是不喜欢我家小妹,也别这么丢我的脸啊?!
擀面杖上的余粉抖落在已经发黄的白衣上,留下道道白痕。
宴江自知理亏,老老实实垂着头听他训话。
等对方训得差不多了,才抬起头来,对着林小哥儿露出满脸的愁容。
林兄,我的情况你也知道,别的可以靠省,但娶妻,不可能没有聘礼、首饰之物。不瞒你说,我连这些也拿不出来。这的确是他如今的境况,没有半分夸大,他抿了抿嘴,表情不自觉带上几分露怯的无地自容,莫说林姑娘从前也是富家小姐,就算是村中的农家姑娘们,也断断不会看上我这样的穷书生。这字画摊只能够养活我一张嘴,再多的,却是
宴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
饶是还留了些余地没说得太白,但这番突如其来的自白也算是将林小哥儿吓了一跳,片刻后,他握着擀面杖的手垂了下来,叹了一口气:
唉!哥也懂你的难处,就是你林哥我,家中爹娘还能帮衬一二,但自从媳妇生了个小子之后,家中也是一日比一日艰难。
宴江点点头。
他的面上似有犹豫之色,没有马上开口,两人之间便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因着天气停了好些日子,今日集市上热闹非凡,到处都是人声鼎沸,更显得这个角落气氛的沉重。
宴江借着衣摆的遮挡,悄悄摸了摸自己手腕,感觉到微微钝痛传来,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林兄,有个不情之请。他的声音放低了些,右手也紧张地在衣袖中紧握成拳,宴某家中存有一方家父留下的红玉,原本是寄望于我来日金榜题名,能在面见圣上时佩戴。但眼下希望渺茫,与其让好玉在我的草屋中蒙尘,不如重寻个好人家。
你的意思的林小哥儿难得的迟疑,似乎是有些不敢相信以书生的性子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宴江见状,只感觉心上阵阵收紧,传来一股隐隐的苦涩。他深吸一口气,好从中获取更多的勇气,来稳住心中的动摇。
这才终于说出了在心头盘旋的请求:林兄为人亲善,人脉也广,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帮我寻个富贵买家?
如林小哥儿所想,他要卖掉爹娘唯一值钱的遗物。
因为他需要足够的盘缠。
却不是为了娶妻。
他要逃。
【作者有话说】:
好好好,快跑快跑,宝贝快跑,斯哈斯哈斯哈!
第十七章
【逆境中坚强成长的小书生】
宴江的想法其实不复杂。
既然林姑娘一家可以从省城下到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来躲避债主,那么反之,他也可以逃出去。就算在锦县范围内逃不掉,那么若他逃到省城去、甚至逃到天子脚下去呢?
大闵国土如此广阔,总有一个地方能供他躲藏。鬼王也不一定就真的如想象中的那般只手遮天,否则怎会成日住在他的小破屋子里
他越想,越觉得或许这是一个对的方向。
不知不觉已经走回了自家门口,宴江抬头,仔细端详自己从出生住了二十余年的破草屋。
从外头看,根本无法想象里头如今是那般的金碧辉煌,也没有人会知道,每一个万籁俱寂的夜晚里,他在鬼王手中承受着什么样的亵玩。
衣袖下的指甲嵌入掌心,他闭了闭眼,这才伸手拉开自家木门。
厅中的夜明珠不是凡间之物,其明暗受鬼气调控,此时屋中一片昏暗。
宴江略有迟疑,却还是赴死般踏进屋内。眼睛没办法那么快适应关系的变化,他借着门外的夕阳,返身把门带上,便彻底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嘎
一声黑鸦的凄厉哑叫,划开了这满室凝滞。
下一瞬,黑暗中似有微风流过,男人冰冷的身体撞似的靠过来,将宴江紧紧包围着压在门扉上。
人类肉体与破门相撞,发出一声突兀的闷响,宴江心上也重重颤了一下,似乎在预兆着不详。
阿浮,你回来了。
伴随着略带笑意的低语,鬼王的吻黏黏腻腻地贴了上来。
林小哥儿虽爱聒噪,做起事来却是靠谱,借着做生意的人脉稍一打听,很快就为宴江的传家红玉寻了好买家。来者是县城中的富商,算得上爽快之人,看了红玉之后觉着喜爱,当场便钱货两讫。
数目不算多,毕竟宴家这样的条件,拿出来的东西委实也算不得上上好,不过省吃俭用些,出逃需要的路费以及吃住还是够的。
这一回,宴江盘算着绝对不能省车马花销,先以最快的速度到省城去,再照情况决定是否继续北上。
其实他心中一点底都没有。
他这辈子还没出过远门,关于锦县外头的了解,全都是靠儿时的先生口述,或是从书中所学,尽是些落不到地面的模糊印象。再加上对鬼王知之甚少,对方始终不是个不确定的因素
但这已经是他窝囊的人生中,头一次拥向外界做出如此冒险且勇敢的抗争。尽管中间穿插了无数次退缩,可每到日落西山,每经历一个被衣衫不整地拖进黑暗中的深夜,他对于逃跑的渴望又会更加强烈一分。
日头升起又落下,在反反复复的担忧中,筹备却是一直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除了钱之外,还有车马、干粮、路线,以及乔装打扮的衣物等等,不敢事先采买,只能偷偷打听好地方,先在心中记下。
宴江不敢拖太久。
他能感觉到鬼王的热情日益强烈,最初只是嘴对嘴的深吻,到后来,渐渐开始将唇舌的领地扩大到他的肩颈与锁骨,热衷于在那印下一个又一个的红印。
如果说这种程度尚还能忍耐,那么,等到鬼王隔着衣物将硬物贴上他大腿内侧轻轻摩擦的时候,宴江便是彻底无法接受了。
他还是乖顺安静地躺在鬼王身下,心中却已经全线崩溃,整个人被绝望淹没,而后在堪堪溺毙的边缘,绝处逢生般燃起一团篝火。
古书有云,生于忧患。
人在逆境中真的会有所成长。
这一日,宴江踏着朝阳背起书篓出了家门,与往常一样的平静,看不出任何端倪。
却在快到集市的时候,脚步一转,拐进了自己常买纸墨的小店中,再出来时,背上书篓已经空空如也。
每日出摊路上演练过许多次的事情此时做起来十分顺利,干粮不用买上许多,够到省城就好;白衣太过显眼,直接在裁衣店内换成一声灰蓝色简衣;至于重中之重的车马,更是早早就物色好了对象。
锦县特产的甜李果极受富人喜爱,却不耐储存,故而每日都会有运果车从这里出发,装着最新鲜的甜李果前往省城。运果人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赶路,没有什么特殊情况的话,从锦县到省城日夜兼程,不过八天十天就能到达。
赶上不是旺季,运果人自然也十分乐意多搭一个人来赚些外快。
车夫把缰绳抖开,车前的大马就撒开蹄子跑了起来,朝省城的方向行进。宴江扶着车斗后的木杆子,身体随马车不断上下颠簸,心跳的振幅却比身体还要夸张。
他真的逃了。
运果的马车是加了篷子的,他缩在车斗最深处,身旁一箱箱的甜李果挡着了不够强壮的身躯。没有人知道他藏在这样一辆再普通不过的运果车上出了城,就连集市上的林小哥儿,也只会以为他今日出摊晚了些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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