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扯了扯身上有些乱的衣服,说话带着鼻音:他们国公府,是不是都没了?他的身体在抖,神智倒还算冷静。
算,也不算。时崤温声回答,世子的同族亲人都没了,但国公府的下人大部分都还活着,现在还在后院。
后院?
本是要悉数灭口,只是还没杀完,那位新皇帝突然就来了,刚才叫了主将在问话。
世子闻言挪了挪眼珠,朝门外的方向看去,院子里也被鲜血染红了,唯独看不见杀戮者的身影。时崤不让他看,要把人拉进怀里,他却拒绝了,抬头告诉时崤:国公府明明已经降了,说好愿效忠新君的。
嗯,但丞相与皇帝并非一心。
世子忍着泪:那,新君知道吗?
你若想让他知,他便能知。时崤眉眼平静,用手帕沾了茶水,为他一点点擦掉脸上的血迹:阿浮,这些人的命数是早就注定好的,他们必然会死在今日,至于名声如何,并不会对结局起到任何影响。所以全在你决定,你若不在意,我便带你离开,从此世上没有国公世子爷;你若想为他们沉冤,便去见新君,但相应的,他会让你留下来承爵,做你祖父与父亲一直在做的事。
你可以自己选。
算上前九世,算上再之前的相遇,这似乎是时崤头一次把选择权交到浮泽手中。世子无措极了,不自觉地去拉他的衣角,我、我不知道。
时崤便换了个问法:世子想为他们的死正名吗?
自然是想的。
在见到时崤真正的容貌之前,在记忆被唤醒之前,他与寻常孩童一样在国公府长大,纵然隔着礼仪规矩,但怎么可能没有感情呢?况且他可是浮泽,他的心比谁都要软。
想,但我不会。世子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声音低低的,之后需要做的,我都不会。
那可如何是好?时崤问他。
世子快被逼哭了。毕竟还是小孩子的身体,低着头嘴巴瘪了又瘪,好一会儿,才将眼泪忍回去,怯怯抬眼看时崤:你能不能,能不能帮帮我?
于是时崤再也没有办法不对他心软。
这是他第二次向浮泽下跪,膝盖着地,像最忠臣的下属,托付出他的承诺:
能为世子效力,是我的荣幸。他低头,额头轻轻在世子膝上碰了一下,大抵是个简化的膜拜礼,只要你开口,我会为你做一切事情。
世子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在时崤跪地的一刹那,他恍惚看见了另一个画面,也是跪着的时崤,但那人脸上却挂着充满掌控欲的笑,与如今没有半点相似。
他记忆不全,呆呆地盯着时崤看了许久,都想不出对方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不知不觉就问出了口。
时崤由下而上地看着他,眼神里都是直勾勾的爱意:其实我们之间,阿浮才是掌权者,是我的主人。
阿浮可以尽管命令我,使唤我。他的原身高大,却心甘情愿地跪在小小的浮泽脚下,抓着浮泽沾了泥与血的赤足踩在自己的大腿上,然后,靠近我,接受我。
【作者有话说】:
快完结了,本来想在某浪抽一个番外点梗,没想到几分钟就被夹走了气气!已经申述,如果不行就重抽,有兴趣可以蹲一蹲,没兴趣就站一站(不是X
第七十章
【我现在想同你做。】
世子很快见到了新君。
那是在新君回宫的銮舆里,新君掀帘上车,见到世子明显讶异,却没有惊动任何人,反而如常坐下,等到车轮轱辘轱辘地滚起来,才笑着问:你是哪里来的小孩,从国公府里逃出来的?
约莫二十八九岁,是个年轻男人。
世子抬头看向身边的天子,向对方展示国公爷的遗物:是,我是先帝封赏的国公府世子
时崤不在身边,他是有些紧张的。但时间不多,只能硬着头皮争取,亮出世子的身份后,便直接将来意也和盘托出,少年人的嗓音带着哽咽,从国公府的降意说到灭门的冤情,:此番冒昧求见,是为请求皇上为国公府满门忠烈平反。
新君侧着头听完,没有质疑,也没有怒气,只是告诉世子:朕急着招安国公爷等,本正是因为知道丞相等人心怀鬼胎,未想使你遭遇灭门之罪,朕深表歉意,但朕无能为力。
世子咬咬牙,又问:若我愿继承国公府意志,效忠于陛下呢?
话音才落,就听新君低低笑了几声,成年男子的大手拍了拍他的头顶,跟逗小孩似的:你还是朕即位来第一个主动前来表忠的,小孩,你才几岁?
十四。
还是个娃娃呢,你能为朕做什么?
世子便抬起手,将自己的手腕从衣袖中翻出来,露出其上的黑羽印记给他看:我什么都能做。
正是世子肩上那个印记,只不过现在暂时转移到了腕上来,又或许是因为属于浮泽的力量正在觉醒的缘故,黑色周围还隐约有一圈淡淡的金光描边,少了一分不详,多了一分神圣。
果然新君一见就变了脸色。他看看印记,又重新仔细端详起世子的脸,好片刻才收敛好自己的惊讶神情,变得郑重起来:你与你身后的力量若能帮朕,朕来日必定为国公一门平反。
臣愿意。世子缩回手,他也愿意。
好!
此时的马车已经驶进了宫门,新君解下随身玉佩递给世子,此乃信物。最多七年,朕扳倒丞相一派势力之日,便是你如愿以偿之时。
皇帝正是迫切要扎稳根基的时候,使唤起人来是真不客气。他有真龙命格,对仙鬼之力极为敏感,时崤之鬼体不能出现在他面前,所以每每见面都是世子独自赴约,世子不得不学着独当一面,去担起属于他的责任。
大多数时候,皇帝都是要世子替他收集官员情报。由于是机密,不能写在纸上,他只能一一记在脑中,回到府里又细细回忆出来说与时崤听。一只只黑鸦悄然飞出府邸,过几日,便会带着情报回到时崤手上,之后世子传递给皇帝,他年纪小,不引人注目,来回多次倒也顺利,皇帝放心之余,对时崤的力量越发不敢小觑。
十五岁,宫变引发的伤痛慢慢被抚平,几乎已经没有人记得京中曾经有一个国公世子,只有城边处多了一位默默无闻的少年书生浮泽。这一年,皇帝韬光养晦,不得不忍受丞相等势力日渐嚣张,甚至凌驾于他这个君王头上,他隐忍不发,越发深沉,却在某次见浮泽时突然问起少年:你与你背后的力量做了什么交易,得其如此护你?
浮泽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但很快又垂下眼睑,避而不答,公事公办:吏部侍郎刘大人近日行踪基本无异,三日前曾与丞相府内粗使在街边攀谈,内容多是家常,持续一炷香时间。
他这一年长高一些了,眉目间的孩子气正在迅速褪去,逐渐舒展出原本温和好看的面貌,说着话,一边将信封推给皇帝,就连露出来的手指也比寻常人要出落得好看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