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瞧了又瞧,忍不住长叹一口气,真心规劝道:其实以你的才学足够帮我,已经可以不与那种力量做交易了,正如当初朕接受丞相等人扶持,以至如今下场,日日忍受他们的一再贪求。
多谢皇上。浮泽收回手,顿了顿,又摇摇头,臣与他是旧识,并非交易。
如此。皇帝点头,只是眼神意味深长。他起身,把信封收入怀中,朝浮泽摆摆手便要离去,只是走到房门口时,突然又忍不住地停下脚步,回头低声道:朕从未见过他,却能感觉到他在你身上留下的力量,若说他不想从你身上索求什么,朕不信,你自己也不信。
浮泽猛地转身从座位上站起来,心跳漏了一拍:皇上,臣
世子。皇帝抬手打断了他,你年幼因朕失去亲属,朕又虚长你十余岁,见你如见晚辈,才会多管这一桩事。再过一年你便能参加科举进入朝堂,若你想要摆脱,朕可以让你做普通文官,不再要你去做需要借助那种力量的事情。
你也算朕的心腹,朕不想看你深陷泥潭,还是那句话,以你自己的才学足够帮我,足够为国公一门平反。
浮泽被这几句话定在了原地,足足小半日过去,也不知皇帝离去了多久,他还呆呆地没回过神来,一遍遍回想皇帝的每一句话语。
时间还在继续走,没有为这段小插曲停留。
浮泽还是会间断地想起一些从前的片段,最开始大多数是前九世的事情,时崤以各种各样的身份出现在那些不连续的记忆里。再后来,记忆渐渐变成了一些浮泽不太理解的片段,他在梦里看见许多云,又看见一片不见尽头大海,场景混乱跳跃,有时是时崤奄奄一息地躺在面前,身下流了一滩鲜血,有时则是对方满头热汗地俯视自己,气息喷在耳边烫得出奇。
夜半,浮泽在回忆的梦中转醒,热出一头汗珠也不掀被,只盯着窗缝透进来的一丝月光,偷偷夹紧了双腿间的湿意。
他什么都没对时崤说,包括梦里的所见。
十六岁,浮泽又长开了不少,容貌比之十四岁那年变化颇大,便以寻常学子的身份参加了科举,低调地拿了个探花之名。殿试过后,皇帝私下又向他提起当日的问题,浮泽沉默了很久,委婉回答:浮泽本无意朝堂,只想尽快了结心愿,然后离开此地。
皇帝比之刚登基时成熟了许多,点点头,没再多问地接受了这个回答。又说回正事:这两年朝堂各个势力越发错综复杂,但朕的暗网也已经悉数布下,接下来便要在明面上逐渐收网了。依你所愿,朕会尽可能加快速度,之后,还需要你提供更多帮助。
浮泽听明白了,垂下眼睑掩去神色,躬身行礼道:臣当竭尽所能。
某一个瞬间,他的眼前又闪过了些怪异的记忆片段,视线变得模糊,只能瞧见大片大片的颜色,像是一张白纸上撒了均匀的金粉。他抬起头来,茫然地环顾四周想要看清,只捕捉到一抹隐约的蓝色,有什么声音从远处传进他的脑中:既然你选择回到他身边,那至少记得让自己好过一点,莫要再被他欺负了去。
说话的人是谁?
他又是谁?
浮泽茫然地问自己。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宫,怎么回的府上,视线重新清明的时候,已经身处在自己的屋子里了。外头闹哄哄一片,许多街坊邻居都争着想要目睹探花真容,被送他回府的宫人们拦下,他晕晕乎乎地在躺倒在床上,不知该如何理清越来越多光怪陆离的记忆,干脆神智游离,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时崤这几日恰是不在人间的,毕竟是鬼府的王,这些年一直陪浮泽左右,时不时要空出几日回鬼府处理事务。今夜他审判完最后一条罪魂,赶着时间回到人间已是将近凌晨,推门进屋,竟见浮泽满头大汗缩在被中,似是陷入梦魇。伸手去探,指尖触及人类额头,传来的温度滚烫。
时崤皱眉,撤了自己身上的拟人温度,把浮泽抱到自己怀里,用鬼气探查对方的脉象,未见伤病,倒像是受惊。
想了想,抓起浮泽的手一看,果真见黑羽印记边缘的金光比先前更加明亮了些,是仙力越来越脱离束缚的征兆。
浮泽在梦中呓语,听不清说了什么,却像抽泣。时崤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没有再进一步去探他的识海,只是收了鬼力,抱紧怀中软软的身体,一点点往那烧到干渴的嘴里喂水。
这一觉浮泽睡了极久,那些他之前看不明白、看不清晰的片段,终于在梦里拼凑出一段段真实的过往,这些过往好长好长,长到浮泽都睡累了,也没能全部看完。他感觉渴极了,也饿极了,就不看了,睁开双眼,入目还是自己人间府邸的卧房,烛火跳动,外头天还没亮。
终于醒了。时崤把他抱着稍微坐直了些:天已经亮过一回了,你睡了许久。
温水及时喂到嘴边,浮泽还懵懵的,就着时崤的手一口口吞咽,喝完,才想起去找声音的来源。回头对上时崤的黑眸,也不知怎的,突如其来地一惊,猛地闭上双眼,反应过来后又不自然地睁开眼睛看向别处,讷讷开口: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夜。时崤答。他并不在意浮泽的异常,抬手用手心贴上其额头,声音也如平时一样温和:你发了一场热,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
没有不舒服。浮泽声音闷闷的,抓住他的手,你身上,好凉。
时崤便收回手,默默地调高了自己的体温,嗯,世子知道的,我本就没有温度。又简单给浮泽拢起长发,披上衣物,事无巨细,体贴入微:饿了吗?你一日未进食,先吃点东西吧。
浮泽看了他两眼,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点头:好。
简单吃了饭,又洗去昨日发热烧出来的一身热汗,已是过了三更。
浮泽坐在床沿,时崤就站在床边给他擦头发,用毛巾绞个半干,再用鬼力烘上一烘,很快干透了,时崤摸了摸浮泽的发尾: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世子可要再睡一会儿?
睡不着。浮泽摇头。
时崤顿了顿,又问:那,需要我陪着世子吗?
浮泽如梦初醒,转过脸,借着暖黄色的烛火仰视时崤,对方也正低着头看他,彼此的瞳中都映着烛火的光,眼神骤然相撞,仿佛隔着上千年。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这一回,却是时崤先一步挪开了视线。他转身将毛巾放回桌上,原是要离开,只是才抬步,就听浮泽突然在身后叫了一声时崤。
时崤转过身,见世子朝自己伸手:要我做了噩梦,不想自己待着了。
十六岁的世子虽然已经长大不少,但到底还是少年人的身量,孤零零地坐在大床上,好不可怜。
时崤心中一动,重新上前握住了他的手,对方却用另一只手拉了拉他的衣袖,把他拉得更近床边来。
你抱抱我吧。浮泽这样说道。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表情还是自然的,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这种行为有多像撒娇,见时崤不动,甚至往床里头挪了挪,给他让出一个位置来:我想起的从前,你总是抱着我的。声音低低的。
时崤的神色一下子就变得奇怪极了。
他被拉着坐上了床,身体先于思维,熟练地把浮泽抱到腿上、拥进怀中。这是他这一世一直在尽力压抑的欲望,先前似乎还能忍受,可一旦触及温软的身体,就再也不舍得放开了,双臂越收越紧,埋下头,像个登徒子般在少年人耳边嗅了又嗅,还有几次忍不住落下轻吻。
浮泽任他亲,任他嗅,靠在他胸膛上没有任何反抗,待到对方亲够了,才茫然说起心中所想:我最近,总梦见你从前的样子,和现在不一样,眼睛是红的,待我好凶,也像现在这样抱我亲我。
时崤没想到他会说起这个,闻言有一瞬间的僵硬。不过很快便又放松下来,失笑承认道:嗯,从前是我太凶了。停顿片刻,他说起浮泽最近两世记忆恢复契机都是源于他的触碰,又道:后来怕你想起这些会讨厌我,就不敢抱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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