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打量,又觉得眼前的人身姿挺拔,即便是行乞,也不叫人觉得卑微,倒有几分骨气的样子。
并未随身携带吃食,我给你些银子,巷口便有馄饨卖,可好?
好,多谢小姐。少年拱手作揖,漆黑的眸子中闪过一抹亮色。
车夫接过赵清姿给的三两银子,递给了少年,他却定定地站着,没有要走的样子。
你可还有旁的事?今日拦我马车,单单是为了吃食?她略有些好奇地问。
小姐可能不记得我,有一日,小姐从这巷道中经过,曾经赠过点心给我们,同伴们都被官兵抓走了,我侥幸逃脱,明日也要离开长安了,想同小姐道别。
原来是如此,那日急急忙忙,她倒没留意巷中还有这样一位少年。
一路保重。
赵清姿动了恻隐之心,又取了几两银子给他,虽不知他要往哪里去,身上有些盘缠总要好过活一些。
小姐再会,来日我若是有所成就,必定报答恩情。
他跪下来,人生中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磕了头,第一次还是拜观音。
他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便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一如当日离开家乡。
赵清姿还未来得及反应,突然受了如此大礼,有些茫然,马车继续朝着侯府的方向行驶,她还保持着一副怔怔的表情。
这人在原书中出现过吗?
出现过,也是一笔带过的角色。
怪不得我没什么印象,他后来怎么样了?
造反了。
啊?这人是农民起义军?她知道封建王朝末期,往往会频发农民起义。
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了。
赵清姿自觉扫兴,强压下心中的好奇,又把注意力放到了原主下毒一事上。
触发记忆的突破口在哪里呢?她思来想去,觉得关窍在于碧荷,是她指证原主下毒。
碧荷也是她不敢去触及真相的原因之一,她初来这个世界时,只有碧荷陪着她。
回了定远侯府,草草用过晚膳,她便拉着碧荷说起来话,俱是些琐碎小事,倒也说得有声有色。
再过些时日,你便去姑苏,替我经营米铺,可好?米铺开张有些时日了,还缺一个正儿八经的掌柜。
我不想离开小姐,若去了姑苏,山水迢迢,一年之中,也见不上几次。碧荷还从未拒绝过自家小姐,听她这么一说,眼下却是急了,泪珠儿在眼眶中打转。
好端端的,怎么哭起来了?若去了姑苏,日子才安稳些,也是替我守住了命脉。赵清姿赶忙拿手绢替她擦眼泪。
我自打来侯府,便打定主意了,要与小姐一道,我哪里也不去。碧荷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强硬。
赵清姿却觉得这话好生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
随之,她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失了真,渐渐沉浸到记忆的深潭中去。
只听见另一个声音说,我还有一件事要做,碧荷,你走吧。
她和那声音的主人对视,她直视着再熟悉不过的眼睛,像是上古鸿蒙时代,初生的月亮照在荒芜的大地上,依然是混沌,但有了光。
第41章被变态毁掉的一生
还是第一次,原主也能看见她,她们的对视,好像是一个漫长故事的开端。
原主一生的片段纷至沓来,像潮水一样,似乎要将赵清姿淹没。
赵寒声写满了原主记忆的每一页,书写的每一个字,都蘸着她的血。从原主六岁起,他就是她如影随形的噩梦。
没有确切年月的记忆片段中,汀兰苑的荷塘畔,赵寒声看着她,像是盯着一只唾手可得的猎物,只等待她告饶。
他说:我方才用一幅《梅花山禽图》跟燕王换了你,这是你人生最值钱的时候。等北疆的战事平息,我便来讨要你。
等我回来,你才能知道什么叫地狱
只是赵寒声一人的独角戏,原主依然不说话,在他面前,总是沉默得像个哑巴。
她曾经是一条湖泊,他往下扔石子时,还会泛起阵阵痛苦的涟漪。如今是死水,经年累月,被一块块石头,堵塞了活水的源头,早已学会无动于衷。
赵寒声像是在山谷里大声嘶吼的人,执着于听到回音,他初见原主时,她还是会说会笑的。
你不向我道谢?这世上除了我,谁还愿意拿名画换不值一文的贱骨头。他双手捏住她的肩膀,她几乎能听见自己骨头的声响,踉跄着站稳了身形。
在过去十几年的岁月里,拜赵寒声所赐,她对痛苦的忍耐程度超乎常人。
从前还想着生存与自由,如今想的却是体面的消亡。
她看着赵寒声野兽一样失控的表情,终于笑出声来,从始至终,这个疯子没来由地恨她、折磨她。
她不懂,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怪异的人?将生命耗费在厌恶的人、事上。
她想不明白,并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为什么偏偏会招惹到这样的疯子,赵寒声像是一个诅咒符号,烙印在她的骨血中,或许非死不得解脱。
她轻轻一笑,赵寒声变得更癫狂,这样的笑,他见过不止一次,她在嘲笑他。
跪下来谢我,谢我抬举你,他双手按住她摇摇晃晃的肩膀,一脚踹向她的膝盖,她再也支撑不住。
纵使她的心志如磐石,但膝盖到底只是肉身。
几乎是无意识地,硬生生地跪在了他跟前。
意识飘忽,目光是涣散的,低下头颅,眼前只有池中的荷花,花也模糊,水也朦胧,只有痛感是清晰的。
浅粉色的花和碧绿的荷叶强烈的色彩对比并不刺目,落在水面的花瓣和水荇交横,一切都很和谐。
大约要开败了的花不是记忆里的粉,那种紫红渐白倒是好看。
荷花真好看,她也不知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思绪早不受她控制。极力克制住想与花共眠水中的欲望,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她觉得死亡并不是一件难以忍受的事情。
这样的荷花,与赵清姿初入汀兰苑时,所见并无不同。恍然惊觉,那日在荷塘畔,见到的幻影是原主,白绫从挂到梁上,再到取下来,其间变幻了一番心绪。
像是镜头转换,亦或是记忆本身的支离破碎。赵清姿再看到原主时,她在同碧荷说话。
碧荷,你走吧,槐花快要开了。碧荷对父母无甚挂念,他们待她不好,不是打便是骂,为了蝇头小利将她卖到了赵府。
但碧荷曾说:从前我家的院子里有一棵槐树,八月,米粒一样大小槐花挂满枝头,花香清淡,好闻得很。等我们离开燕王府,一定要在屋前种上槐花。
我自打来侯府,便打定主意了,要与小姐一道,我哪里也不去。
若真的挂念我,就走吧,留在这里,只会让我痛苦。碧荷与她,不该走在同一条道上。
她收好三尺白绫,真遗憾,不能死得体面一些。到燕王府的一年,她见过好几次惨烈的死亡,看来自己也逃不过那样的结局。
那些女子和她一样年轻。
笑靥如花,宛转蛾眉,转眼之间,在杖刑之下,皮开肉绽,成了一滩烂肉。
燕王总叫所有侍妾去看这些女人的死状,看看勾心斗角的下场,以儆效尤。
柳莺莺死的那天,嘴里还在不断地告饶,妾糊涂,无意冒犯赵小姐,求殿下饶我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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