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莺莺没接受祁瓒的道歉,事关生死,哪里是一两句话就可以揭过的?
她只觉得世事苍茫,换在从前,哪里想象得到,祁瓒会跟她道歉。不免有些讶异,却没有风水轮流转的窃喜,说不清心里的感受。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怎就不能反过来?人的际遇到底是难料,柳姐姐心善,怕是有此感慨。
倒是赵清姿懂她,一语中的,说透了她心中所想。赵清姿记得曹公曾言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当真是极有道理,有时候,繁华如过眼云烟,不过大梦一场。
眼瞅着快要日暮,柳莺莺夫妇留了赵清姿飧。
祁瓒在灶下烧柴,汪铎则要下厨露几手,一时气氛有些尴尬。
赵清姿和柳莺莺独处又说了些体己话,这几个月相处下来,彼此都觉得相见恨晚,很是投机,聚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
她思忖片刻,还是开口问道:好妹妹,你给我透个底,我眼瞅着他像是脱胎换骨一般,对你很是殷勤。你对他可也有情?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觉得他配不上你,妹子得寻个良配。
柳莺莺不明白,赵清姿为祁瓒,可以说是刀山火海在所不辞。在村里人面前,他二人亦是一副如胶似漆的模样。可只有他们几人时,赵清姿待他却是分外冷淡,祁瓒笑脸相迎,她横眉冷对。
对祁瓒有情?赵清姿摇了摇头,自从她有了原主的记忆后,就注定不会对他生出半分情愫。
柳姐姐,有些事不是我要瞒你,只是说不清道不明,总归是命运弄人,我不得不替他两肋插刀。若说男女之情,我心里的人,尚在千里之外。
她念的想的,是一席天水碧。
至于说祁瓒待她一片真心,她自个儿也搞不明白。他确实有些古怪,累活粗活都抢着做,任她怎么辱骂绝不还口。每天都寻各种机会,想同她说上几句话。
一草一木都要问她名字与功用,锄草时发现野堇菜,带回来摆在破瓷碗中,问她能不能闻到香味。山林中碰到雉鸡,献宝一样抓回来给她看,张大婶说此物鲜美,今夜举炊给你补补身子。
可把赵清姿吓着了,当真是天字第一号糊涂蛋,这雉鸡指不定染着病,存心想害死我,赶紧去放生了。借机又完成了每日辱骂他的目标。
他哪里知道野物身上容易携带病毒,吃不得碰不得。但她说了,他便相信。
甚歉,我记着了,以后绝不带野物回来,你莫要生气,他一脸焦急,赶忙将那雉鸡放归山林,生怕真让她染了病。
怎会有人倾慕天天辱骂自己的人呢?那这人估计是有病,还得是斯德哥尔摩症。罢了,想来他也不过是一时意乱情迷。
天气越发和暖了,祁瓒近来早起,在院子里以木枝为剑,活络筋骨。他决定要早日下山,然后重新走上来,从此以后挺起胸膛来做人。
赵清姿对他说,倘若要是害怕,或者没有把握,可以不走那条路,保住性命最要紧,她能背他上山,照样能将他背下山,连夜逃了就是。
他一说要走阴阳路,她便提心吊胆起来。倘若不小心失足死了,那一切全完了。
祁瓒见她焦急万分,以为她是担心他的安危,心头一暖,劝慰说:你放心,我定能平安回来。
祁瓒去看过那条路,虽然是陡峭险峻,但他自信能安然无恙地回来。
她还是不放心,担心村里有人暗害他,万一再冒出个孙二狗这样的人。
四月十五的夜晚,布多的夜空繁星丽天,没有一丝云翳,星与月静静地照耀着,光辉散落在她的云鬟间。她目光幽幽,不知在想些什么,应是如骄阳般耀眼的人,此刻看着却有几分寥落。
本来是她独自赏夜色,祁瓒也许不该搅扰,但还是忍不住搬了椅子坐在她身旁。夜间连草虫鸣叫的声音都听得清,安静得很,他能清楚感知到心脏的跃动,感受自己真的还活着。
赵清姿难得没有撵他走,也许是因为,明日他就要去走阴阳路了。
静静地坐着,谁也没说话,祁瓒希望时光能停在此刻。他眼中的清寒散去,黯沉的鸦青色天幕上,月华如练,落在身上有些许清凉,他却早已被日光笼罩着,心头有驱不散的暖。
次日清晨,祁瓒下山重走阴阳路,村里不少人前来,崖边许久不曾如此热闹了。有人为他捏把汗,有人纯粹是好奇心作祟。
赵清姿席地而坐,一言不发,目光却未曾从崖边移开分毫。若有人耍阴招,她腰间的玄铁匕首也不是吃素的。落在村民眼中,却是一副随时准备殉情的架势。
山下是无垠的戈壁荒漠,她想象着以后下山,如何走过荒漠,越过突厥人的防线,回到幽州。
然而这一切竟要系在祁瓒身上。
不免自我排解,孙二狗这样的人都能走过,说明上天也不会对人渣区别对待,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既然如此,祁瓒大约也能走过
时间一久,崖边的人逐渐散去,各有各的缘法,总有地里的活要忙,总有炊烟在家的方向冉冉升起。
只有她等在崖边,入定老僧一般守着,守到亥时才回去。祁瓒即便是片刻不停,下山也要六个时辰,一来一回,非十二个时辰不可,何况还得稍作休息。
赵清姿回家后,夜不能寐,在院子里数起了星星。系统深夜上线,陪她聊了几句。
你说祁瓒能成功吗?
你好像不是担心他,而是不放心。
如果是余信,那我自然一百个放心。将天命系在祁瓒身上,实是命运弄人。
他不会死的,你忘了,男主光环还是在的。
对哦,他还有男主光环,我都快忘记自己是在一本小说中了。总觉得这不仅是一本小说,这是个平行世界,都是些活生生的人。
赵清姿记得那些战死的兵士,他们的血也是红色的。无论这个世界多荒唐,都不能再将他们视作纸片,视作草芥。
所以你肯安心歇息了吗?
那你先告诉我,怒王军那边军情如何?
连连大捷,闻言,她略微放下心来。
余信近况如何?昔年,她为附庸风雅,在绣铺大门上镌刻了李义山的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而今才懂了几分诗中情。
余信很想你
第71章观石头刈麦
昨夜和系统聊着聊着便睡着了,赵清姿醒来时像是失忆一般,怎么也不想起他们说了些什么。
只是莫明觉得很安心,心中郁结的焦躁消散殆尽。她早起喂了兔子和鸡,才出门去崖边守着。
赵清姿永远不知道,有些话注定被时光掩埋,到最后无人知晓。
她来时,天空是微微泛粉的淡青色,像是露水淌过的柳叶,和风惠畅,流云容容。
等着等着,看天上云卷云舒,天青色逐渐变得黯淡,时近黄昏时,并没有晚霞绚烂,天边只有淡淡的金色,隐隐在层层云翳中闪现。
祁瓒爬上山崖时,她听到动静,目光也随之落在他身上,一时四目相对。他未曾想过,她会守在崖边。
劳你久等了,我们回家。目光在她姣美的脸上绕了一圈,他说不清心中的感受。
从前凯旋,自承天门打马而过,那时觉得天下都匍匐在他脚下。受万人景仰,无上荣光,长安无数的人都在庆贺他的大胜。
而今只有她在等他,赵清姿一言不发,单只是冷冷看他一眼,他便觉满心欢愉,胜过从前最得意时。
你先回去喂鸡喂兔子,也该举炊了至于她,还得去瞧瞧麦田。
祁瓒很听话,想起爬山时一路的艰辛,即便在军营中历练多年,也不敢掉以轻心,好几次险象环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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