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终抬手扯住他的衣袖,看不清他的脸,只有一道灰色的光影轮廓,他有些欲言又止。
你,你等一下
两人不知天边彩虹的颜色,祁终由于眼前一片灰色模糊之景,更简单以为天色将晚了,心头蓦然很想去一个地方,他怕自己路上摔跤,不知道身侧的沐耘是蒙眼而行,以为他能帮扶自己一程,便下意识要求道。
希一禅师,可否请你帮我一个忙?
微微讶异他的记性,沐耘怔愣一瞬,原来他酒醒之后,是能记得很多事的,那当年在花月山庄一晚,自己故意套他的话,是否
可以吗?见人不回答,祁终又小心翼翼重复问了一句。
沐耘一瞬慌然,点头道:嗯。
祁终双眼忽暗忽瞎,摸索着抓住他的僧袍,恳求道:我想去一个地方,你陪我走这一段路好不好?
好。
你不问为什么吗?
不问。
因为你身上有一种很淡很淡的莲茶香。祁终自言自语地解释一句。
嗯。走吧。沐耘双眸一沉,又迅速敛去多余的神色。
夜幕时分,两个盲人互相扶持着,来到一座小山谷。
沐耘不知这是何处,但凭借剩余感观,只觉周遭分外宁静,应该是置身在一片松林,头顶就是清幽月光浇身。
宁静的氛围让祁终突然想起滦阳郊外的一座青山,山顶有一棵老青松。那是当年他们花林相约的地方。
夜晚魔气逐渐加重,使得祁终的双眼微微有些焦距了,可以很模糊很模糊地看见花林中有萤火虫在飞,他摸索这去握那人的衣袖,寻觅一份自欺欺人的安全感。
你看,你看,这里是不是好美?
额下一片银纹织边的白布相遮,沐耘双眸黯淡,但心分外舒然,他点头轻笑:嗯。
祁终欣笑道:但此地并不是我心中之地。我和他初遇是在滦阳郊外的一片松林之下,他等我,等着承诺给我一场姻缘当时,我却捉弄他现在,我失去了他,永远失去了他
啊。
真相忽明,原来他心上至美与挚爱都是同一个人。沐耘短促间的呼吸骤然一窒,心弦乱了,奏得心底一片珠玉落地之声。
擦了擦泪,祁终原本刚有了一点可视距离的双眼,又酸涩到黯淡,他难过道:若有来世,我一定好好爱他。再不负他。
沐耘急欲追问今生的你又要去做什么?却恍然想起菩提尊者的话,而紧闭双唇。
夜风吹袭,颠簸一路,后脑勺系着的眼带倏然松了,沐耘还未来得及重新系好,遮眼的带子就被夜风吹离侧颜,缓缓降落到祁终的手心。他本欲抬手触摸山川夜景,却不想接住这一片薄巾,微微诧异。
这是
双眼骤然望见世间最美的夜景,更见到身侧之人朦胧的憔悴之美,他发上那根冠簪还是当年自己送给他的沐耘心虚一瞬,紧闭双目,叹道。
我游历世间,不得沾染红尘,此布缚眼,可叫我不过度恋栈红尘,一心向佛,早得正果。
听他这么说,祁终自嘲一笑:原以为你已替我看遍了这绝美夜色,没想到禅师你如此不开窍,一路走来,都在蒙眼那你可知,悟佛在心,遮眼更难明。
沐耘抿了抿唇,一时哑然。
他又道:真是白费你时间走这一趟了。你我都看不见,好不愧对天地的馈赠。
闻言,沐耘惊愕原地,反复挣扎内心,几欲睁开双眸,更欲询问他为何失明?为何连他也失明了?难怪这段山路,两人都走来得如此艰难。
他想问想见,却只能沉默原地,忽然,白布重新遮上他的双眸,慢慢在发丝间系紧。
祁终借着微微能看清方向的感观,替人系好发带。
距离亲近,彼此感受到不同于己的呼吸,在耳畔,在脸颊,在心尖
啊你。沐耘没想到他会亲吻自己,顿感一阵慌乱。
祁终站直身影,依恋的,又神志不清似的:抱歉。我刚刚太想他了,你又太像他了,我没忍住错觉,对不起禅师。
嗯。沐耘双耳薄红,却也不再过多计较。
片刻间,从地下渗出的魔氛浓烈一瞬,让祁终双眸可见度越来越清晰,已经能看清楚沐耘的五官了。
他目光反复留恋对方那张蒙目俊颜,疑惑道:禅师,好像不怎么爱说话?都没听你怎么问我问题,你不怕我是坏人吗?
沐耘双手合十,浅笑道:心无疑问,何须疑问?
啊。祁终怔愣一刻,记忆中又忆起在地牢时彼此的交心之语。
沐耘曾说:在我心里,你永远不是疑问。
不是疑问。
他做任何事,沐耘都会信他,帮他,护他为什么这么好的人,会从他生命里消失呢?
祁终骤感心尖一阵无力,酸楚的怅惘,逼得双眼涩然泪涌,苦笑道:好啦好啦。禅师你别说话了。我现在发现你不仅气质像他,声音像他,连说话的语气都那么像他再这样,我真的不想放你走了。
沐耘沉默片刻,告辞转身。
祁终不舍望着他的背影: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会。
何时何地?
此时此地。
祁终气笑了,招手道:原来出家人也这么幽默吗?还是说,你让我记住当下的缘分,来日不可期,是嘛?
沐耘摇头道:缘劫相依,施主保重。
祁终还欲跟上去,抬手一捉,却捞回一阵怅惘。
第126章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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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九垓山,已是深夜。
由于体内恶念神识的作用,每每到了夜晚魔氛最浓时,祁终的双眼便可短暂复明。所以这一程他返回地极快。
闵栀坐在决明殿外的台阶等他,百无聊赖,抬眸一望,正巧看到回来的祁终,连忙起身上前。
恼道:祁无赖,你又去哪里混了?这么晚了才回来。
祁终一路都在回忆下午与那位僧人的偶遇,以及傍晚两人一起看星月的愉快时光,他把那人当成了沐耘,获得短暂的哀思寄托,心情格外舒畅,嘴角都带着浅浅笑意。
一时都没听清闵栀说了什么,傻笑着入殿。
喂。我跟你说话呢,你傻笑什么?闵栀扒拉他一下。
祁终愕然清醒:啊?哦。
哦什么哦?你现在眼睛不好,不要出去乱转,磕到伤到了怎么办?
闵栀气恼嘱咐他,祁终不以为意,掏掏耳朵,不耐道。
唉呀,知道了,啰嗦死了。
诶你!闵栀冷哼一声,不跟他过多计较,掏出药瓶递给他,诺。治疗眼疾的新药。
祁终脸色一沉:谁给的?要是凤寐的东西,就都给我扔出去,我不稀罕!
闵栀脸色苍白,抿了抿唇,心虚道:不,不是。我自己下山去帮你买的是一个医术非常高超的老大夫制的,你放心吧。
哼。辛苦你了,以后别替我这么费心了,什么时候玩腻了,就下山去吧,这里冷冷清清的,没什么好待的。
他刻意疏远,语气平淡又充满关心之意。
闵栀不解,只觉他一再疏离,有些不悦:你又在赶我走。就这么不希望看到我吗?
不是。
好,我会走。但不是现在如果,你肯陪我去底疆,参加一年两度的花神节,回来之后,我就离开。
好。
祁终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闵栀心里却一阵闷堵,负气道:那你必须把这些药吃了,早点把眼伤治好,到时候,陪我一起去看花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