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随着他的到来,不由心虚地后退。
祁终愤恨抬首,几近诅咒:你们,都去给她偿命吧!
语罢,九垓山山下绵延千里,涌起万千上古妖邪,杀戮的怨力更甚刚才,不断聚集,黑暗又重新压过无数光明,将人世遮成炼狱。
众人身陷团团黑烟之中,自身难保。却听西方传来阵阵锁链之声,无数经文字字重叠,缠绕住作恶的元凶,将他捆绑在崖岸的刑架之下,由他愤恨挣扎,却也不得自由。
见蒙眼之人,缓步而来,祁终已然放弃挣脱束缚,垂着的头缓缓抬起,望着沐耘,苦笑哑然,泪意却止不住滑落。
沐耘不知他已经复明,暗暗期待只要自己不出声,他便无法辨出自己的身份,也不会有更多的恨意了。
黑暗逐渐褪去,众人看清此景,纷纷愕然。清醒过来,又惊觉胜算在手,按捺着腰间的佩剑,开始蠢蠢欲动。
快,大家快把他的那颗黑心挖出来。
对,神灵说了,那颗心不能留下。
终于有人打破僵局,一帮人彼此打量一瞬,全都蜂拥上前,抢着屠杀魔头的机会,借此找到成为下一个仙尊的功劳和理由。
然而,他们还未接近祁终半步,就被一道金光弹开,倒地观望,原来锁链之外,还有一层经文金罩,除了那位蒙眼高僧,任何人都进不去。
一时,他们又疑惑起来,猜不透这个人要做什么,到底是要杀这个妖魔,还是保护他?
祁终眼中一片凄败,静静望着眼前之人,为他过于冷静的姿态,而心碎成灰,却望不见那道白纱之下的双眼,是如何怜悯痛心。
沐耘轻轻抬手,正欲带人离开。忽然,一道家族禁术之力,暗袭入他的身心,他顿感三魂七魄受到束缚,再不由己。
锢魂术。只有沐家的人才会启动,如此禁术也只对宗族血脉有所作用,而不至于伤及心识。但若强行破术,两方皆会被重伤,甚至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
沐耘痛心一瞬,竟从未想过沐茵沐皙会用如此方式待他,会利用这薄弱的亲情来对他施以禁术的控制。
暗处的沐茵,窥见身形悲恸一瞬的沐耘,施法的手心顿时掐灭灵力,心痛皱眉,不愿再两相逼迫下去。
就在情形陷入死局时,特意出关布下此局的沐老,为挽家族最后颜面,狠心催动禁术,斥责沐皙二人。
你们两个,还在心软什么?再不动手,就迟了。
可是父亲沐茵还欲辩驳什么,沐皙拦住她未出口的话,低声喝道,阿茵,别再说了
满心无奈,沐茵知道锢魂术启动之后,中途一旦退出,对承术之人必是大伤元气,念及沐耘安危,她也无法再抽身而去,只得在一旁专心护持。
嗒
手中佛珠坠落尘土,散落一地。当意识脱离自己的掌控,沐耘陷入身不由己的难关,连蜷缩十指的动作都无法做到。直到离妄剑脱离沐皙手中的剑鞘,重新回到沐耘手中,他极为艰难地抗拒,却还是紧紧握住那把失温许久的仙剑。
望见对方握剑的手,青筋暴起,骨节泛白,祁终如坠绝望深渊,竟不知沐耘已经恨自己到这般地步,所有微小的动作都代表了他心中出离的愤怒与厌恶。
哀哀闭眼,祁终连多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心想此时此刻,一切应该都能结束了吧。
刺
唔
应他所愿,利剑扎进血肉的声音,快而狠戾,不留半分余地,直直贯心,鲜血翻涌润湿白衣,染成一片绝望的红艳。
握剑的手微微颤抖,满是冷汗。沐耘连声音都越不出喉间,当清楚自己做了什么举措之后,更感到心惊胆颤,他已成为一副被控制的行尸走肉,与死无异。
他还在挣扎着破术,可更加残酷的现实却压垮了他对亲人仅存的最后一丝希求。尚未离体的灵剑,微微抽出方寸,又如凌迟一般,缓缓剖开一道心上血口。
祁终被锁在刑架之上,被这样的剜心之刑疼得脸色惨白,冷汗直淌。
众目之下,他顿感这道凌迟的屈辱,一双血红的泪眼,空洞望着持剑之人,好想质问沐耘为何不给自己一个痛快?为何要这么恨他?
最大的苦楚袭来,祁终几近咬碎牙齿,死死遏住因痛而吟的本能,绝不发出半点声音。众人双目瞪直,聚精会神张望,只见那道血肉的裂痕之下,两颗跳动的心脏,颜色迥异,震撼世俗。
双心之人,一颗邪暗如墨,血液倒滞,另一颗却鲜红无比,生机跳动,周遭邪气侵染,不断想要注入那颗干净的红心,却并不能得逞,仿佛有什么坚毅的力量在苦撑良善的质地。
忽然,剑光一转,抽离的瞬间,将那颗黑心重重剜下,滚落至地,血色尽失。融了全部恶念神识的脏心,终于脱离宿主,正要破体爆发邪气,天空却骤来一道光匣,趁乱间,收却黑心后,消失不见。
茫茫乱象间,眼上白纱,翩翩飘落,沐耘掷下宝剑,睁开双眸的那一刻,入目一片血色,不断蚕食他的冷静自持。痛心难忍,他欲上前扶住那人摇摇欲坠的残躯,却受禁术之力而止步原地。
枫红的血色,顺着浅白衣料,失温滴落在尘直到他望见祁终涣散双目终于闭合,杂发凌乱的侧颜轻轻偏垂,再无生机的一幕,沐耘的心神也崩溃殆尽。
这一刻,沐耘什么都顾不得了,冒着注定两败俱伤的风险,用尽全身气力,强行破开锢魂术的作用,承过一阵撕心之痛后,破术之力,浩荡扫开,牵连在场看客,退步不断,倒地无数,匍匐一片。
现场更为混乱,沐皙捂住心口,迅速起身,去扶起亦是受伤的沐茵。
噗
锢魂术失效,沐耘重伤心脉,单膝曲弯,猛然一口浓血溅地,眼睛直直盯着刑架上被冷风裹狭的一具残躯。
反噬的力道,几乎伤了他的肺腑,沐耘两眼发花,耳鸣不断,已经在失去意识地边缘徘徊,可当他眼中之人陷入永眠的安静时,心里又腾然升起一股信念,硬生生撑着他站起来,踉跄着,一步一步走到祁终身边,颤抖着将人挽入怀中,心如刀割的苦楚,催得寒泪急急淌落,滴在祁终冰冷的脸颊上。
众人从晕眩中稍稍清醒,却见黎明复归之后的天空飘起了小雪,漫山的桐花都谢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六月飞雪啊!
诶,你们看山下。
呀!这是怎么了
站在九垓仙山上,众人四目惊慌,他们俯视整个桐疆这场飘雪,落得又急又猛,同时,山头的绿树,芳花都在凋败,每个人都清晰感受到了万物凋零的速度。
长老们啊,这是怎么了啊?魔头都死了,怎么会这样啊?
有人惊慌询问,却又听人猜测:嗯?莫非是是这魔头邪灵未散,还要继续作恶。
不会吧,他不是已经被剜心了吗?
诶,他本事那么大,说不定是诈死!
啊?那怎么办啊?
必须将他诛魂消身,不得再回这六道之中。
种种恶言,响在耳畔,沐耘为这些话感到彻骨的寒冷,绝望,以及满心的害怕,他催动着体内已经散得不能再散的一点灵力,使尽心力地御剑。
眼看恶人跃跃欲试地靠近而来,沐耘额上冷汗涔涔,从未有过的恐慌带给他无上压力。
四面楚歌,困兽之斗,他俩要么是身份尊贵之人,要么是心高气傲之人,即使当初身在苦牢炼狱,也没有现在这般狼狈过。
沐耘看着眼前一张张狰狞的面孔,那一瞬间,鲜红的眼眸里全是痛恨!
十二时辰已过,佛力趋近消散,沐耘无可奈何,只好以内丹逼元,催动功体极限。他受伤之后已经汇聚不起任何灵力,可还要用这种铤而走险的方式做最后一搏。
在那些刀光剑影即将狠劈下之际,一道猛烈的剑光袭来,将他们袭到在地。
沐耘趁势抱起祁终,御剑离开。
踏上剑的那一刻,他再次猛呕了一口黑血,感觉心都要涌出来似的,沐耘撑紧心中一股执念,死死攥着头脑最后一点清醒,专心御剑。
在古寺那段时间,他为挽回修为,聆听尊者教诲,而修纯善之法,但若无端伤人,必受百倍的反噬。那一剑不过伤敌几根毫毛,于他却是千斤碎骨,利刃断筋的酷刑,伤上加伤,其痛苦早已不亚于剜心了。
身后传来一阵呼号,沐耘屏住气息,加速离开。
啊,不好!他们逃了!
耘弟!
战乱消弭之际,沐茵急忙追赶出来,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目眦唇裂,痛心不已。她无法想象沐耘这么自毁仙元的抵抗之后,下一次再见到的会不会就是他的尸身了!
不顾带伤之身,她双眸血红,恨意迭起。颤巍巍拾起地上的弓箭,狠戾盯着那些刚才阻拦沐耘的人,一步一步走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