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劝沐耘回心转意,沐茵也在他身侧站了一天,眼下见有人来冒犯,她气得怒气腾腾,毫不避讳地呵斥回去。
那人被瞪得有些心虚,转念想起自己背后的靠山,又不耐瞥了二人一眼,嚣张道:我是奉了仙尊之命,前来给你们说道的,别不识好歹。真正该识趣的是你们,赶紧回吧。今日设宴可没邀请你们沐家这座大佛。哼。
你!沐茵动怒更甚,几欲对他施以惩戒,沐耘淡淡制止了她。
随即上前,沐耘冷冷喝道:让开。
早已明知这是刻意刁难,席衍下令封了正门,只留此路意欲明显,眼下派了个连礼数都不懂的下人来传谕,嘲辱之意更是不言而喻。
沐耘在此至礼等候,却等来这种无聊的话,为那人安危着想,他也顾不得多做斡旋了,直面小人的刁难。
传令之人见此,迫于对方气场,自卑地被拂了脸面,却仍狐假虎威道:未,未得宣令,闲杂人等,都不可上山,扰了众人的兴致
威吓的话还未说完,山上又匆匆赶来第二位通报的人,与他交涉一番,随即掐着虚伪的笑意,转向沐耘,伪善说道。
仙尊急令,改了心意,愿意放你们上山。
那还不让开?沐茵不耐斥道。
那人气焰更加嚣张,冷哼道:只不过不是走上去。
沐茵深皱眉心:什么意思?
那人又散漫道:为了彰显沐小公子求取天书的诚意,只要你肯跪着上山,仙尊定会力排众议,赏予你们医书。
什么?沐茵误以为自己听错了,气得肩身轻颤,怒视那人,他洛青尘以为自己是谁?这种话也敢说出口。留真在位时,都不敢呵斥沐家一句,他
此一时彼一时。沐二小姐,别老拿过去说事。
小人得志,更加目中无人。
转而又嗤笑道:沐小公子你好好考虑吧,仙尊设宴三天,这几日都在上面等着呢,但不可让人久等呀,不然
语未听完,沐耘漠视那人,径直错身,抬望一眼迂回向上,尽头未知的山岭长阶,轻叹一口气,正欲弯膝。
沐茵紧紧抓住他的衣袖,可怜哀劝:耘弟,别跪!姐姐不许你跪!
沐耘深深望她一眼,颇感悲怜,轻轻拍抚了下她的手,便用力扯开,语气平和:二姐,你先回去吧。
双手无力滑落,沐茵咬紧牙关,气得闭目仰叹,无措陪在他身畔。
风来了,高林阔叶,一片萧肃。
拂开衣袖的声音飒然如风声,随之而来是一声沉闷的双膝落地的响声。沐茵乍见他轰然下跪的身影,登时惊痛万分,眼眶中的泪水再难蓄住,心疼而落。
她复又上前哀劝,但见沐耘上身笔直,目光坚毅,专心跪出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
一阶一阶,看不到尽头。
从晨光熹微,到毒日照林,再到日暮时分,又到朗月升空,如此重复到第二天天明。
青阶上血迹斑斑,长衣上汗渍涔涔沐茵一路跟着上山,劝到嗓音沙哑,最后趋于麻木地陪同。
听到一半,祁终紧拧眉心,攀附住身侧树干,几欲站不稳身躯,握不住脑中意识,不断摇头:不,不,怎么可以!他们怎敢
沐茵眼眶忽而又红,苦笑道:万里青阶,他是一步一步跪上去的啊那些人恨你入骨,无处泄愤,如此迁怒于他硬生生让他跪了两天两夜,期间不曾停歇半步,甚至不许我渡半分灵力给他。席衍他们只让他素身跪上山,否则便不会给出医书
呃
祁终只感心痛万分,脑海中骤然浮现一片血染山阶的情景,惊惶落泪。
那条路,对他来说,堪比刀山,堪比火海。你知不知道我的心有多痛,从小到大,就只有我父亲稍稍罚过他,我和堂兄更是连呵斥他一声都不曾有,他几时受过这种苦啊?
沐茵眼中怨恨之意难以收住,恨不得让祁终千倍百倍奉还。
我对不起,我都是因为我
祁终又悔又痛,颤音不断,连句完整的歉语都脱不出口。
你以为,这样就完了吗?你以为他跪到山顶,就得偿所愿了吗?
沐茵毫不隐瞒地将往事和盘托出:
当年,沐耘历经辛苦,苦撑到山顶,捡起沐茵递来的木棍,撑住麻木的双膝,慢慢走进了觥筹交错的盛筵
众人见他进门,霎时安静,全都面面相觑。高座上并无洛青尘的身影,只有席衍一人坐在副座,垂着珠帘,看不见是何面容神情。
医书给我!
他掩饰虚弱与痛意,朗声低喝,意识微微徘徊在眩晕边界。
垂帘后的席衍冷冷一笑,鼓完掌,凉薄的声音传下来:真是可嘉可叹。沐家不愧为当初的仙家之首,果然什么人才都有啊。
此事无关沐家。我一人之事,请你注意言辞。
听罢这弦外之音的讽刺,沐耘稳住气息,挺直身躯,隐忍垂眸。
他这些细微动作,落进席衍的双眼,立刻冒出怒火。都这般地步了,还摆出一副志气不屈的样子。他不由扣紧华衣,气愤更甚,小气刁难道:
好一个一人做事一人当。可惜你要做的这件事关乎到桐疆的存亡。洛仙尊斟酌再三,还是决定
你们还有没有道义?明明说了给,为何要反悔?
沐茵就差脱去教养,破口大骂,毅然站到沐耘前方,替他挡住一些嘲讽羞辱的目光。
被打断话,席衍眼冒火光,最是见不得他们家的人骨气傲洁。
并非反悔。只是那人罪大恶极,天神旨意,要赐他死罪。医书给不给你们都是一样,天让他死,他不得不死。
但是我们把书给了你们,就是逆天行事。他生前罪孽深重,区区一跪,恐怕没那么容易还得清吧?大家都在这儿,可是没有一个人轻谈过原谅二字啊。
这下,沐茵更是怒火中烧,利落拔剑,冷寒的剑光闪过珠帘,刺进席衍嫉恨的双眼。
自食其言,装模作样,毫无德行!
刀光一现,场面一度紧张,殿内涌入不少拥护者,持刀而立。
大胆,竟敢对席都统无礼?
人群里,席衍的养的狗开始咬人了。
沐耘见此,怕他们对沐茵不利。微微握紧手中的棍子,小声安抚她:二姐,收剑。
你,到底还想怎样?
做不到无视沐耘的恳求,沐茵皱眉环视了下四周,洒脱丢下剑,落地的瞬间,铮铮作响。
面对此番景象,席衍得意臻首,冷漠道:上疆都是名士,自然也不会多计较什么。可是这底疆也被害得不浅啊,战火纷飞,多少人流离失所,凄凄惨惨。想来也是他的罪孽吧。
什么?
沐茵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再不喜欢祁终,也听得出这是抹黑诬陷,底疆自己治理不当,这些问题早就存在,眼下更甚而已,为何也要扯到那人。
一个人犯了错,难道就可以把所有的错归结到他身上了吗?
所以,沐小公子这么想护他,不妨也替他把这份罪担了吧。自断仙脉,滚出仙门,去那地方待个几年几载,尝尝黎民百姓的苦,或许也不会有人阻拦你救他了。
席衍说的时候,不禁意挑眉,颇是兴奋激动,心情更是无比畅快。
耘弟。别答应他。这人根本就没想过要给你医书。
沐茵又是一阵慌乱,脱口阻止。
面无波澜,眨了下眼,沐耘扔去拐杖,双膝便禁不住锥心刺骨,直直向地上栽去,眼看就要着地之际,却出乎他的意料,一双宽厚的手掌稳稳掺住了他。
沐耘顺着手向上望去,看见沐皙脸上温和的笑容,感受到他度了不少灵力给自己,让他能勉强站住,一时暖心,启唇欲言,沐皙摇摇头,示意他不必过多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