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雁正蹲在帘帐后头偷觑,见着他过来,下意识就是拽着孟海的袖子往后躲,仿佛这样就能逃避褚霖的质问。孟海半蹲着本就不大稳当,被她这样牵来扯去的一阵摇晃,差点摔在澹台雁身上。
娘娘小心!
澹台雁气不打一处来:小心什么小心,你可别再压下来。
褚霖轻叹一声,半扶半扯地把澹台雁拉起来。
阿雁怎么在此?节宴办在相辉楼,不在此处。
袆衣齐整,旋身时满身琳琅金玉礼器也跟着碰擦。澹台雁揪着衣角,左看看、右看看,脖子恨不得缩到肩膀里。
褚霖无奈,稍微加重些语气:阿雁。
话音还未落,澹台雁先急匆匆打断他。
是啊,节宴办在相辉楼,可陛下怎么往这儿来了?
褚霖被她说得一愣。
褚霖撇下澹台雁,带着龙武军和玉内官来朝阳殿,自然是在此处设了个局,要处置时苏胡息和莫乎珞珈,给澹台雁报仇,也给他自己出气。澹台雁方才蹲在后头看了这么久,怎么会不知道他来这里做什么。
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臣妾听说陛下不去相辉楼,反而往这儿来,还以为陛下是走错了,想前来提醒一二。澹台雁先发制人,理不直气也壮,转而又笑得谄媚,对了,方才听陛下说,都蓝可汗之死有疑,他是谁杀的?话本上确实说突厥可汗是谭娘子所杀啊。
她语气间带着连自己也没发现的撒娇,瞬间打破褚霖冷厉的气势。
澹台雁急着转移话题,明显是想把褚霖糊弄过去,他也不点破,捏捏她的脸。
下回莫要再这样做了。褚霖随口点了一句,没往下深说。
毕竟能被三言两语管得住的,就不是澹台雁了。
褚霖不再追究她偷偷跟来的事,只道:话本既然这样写了,那突厥可汗自然是阿雁所杀。
澹台雁神情立刻松快许多,兴致勃勃地追问道:既然确实是谭娘子所杀,方才陛下为何那样说?还有,谭娘子当真是
不是谭娘子,是澹台雁。褚霖纠正道,这话本倒也是本奇书,若有机会,朕当真想结识这位话本的笔者。
也不知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将这么多年的事一一细数,记得如此详尽。
话本的作者是谁,澹台雁也不清楚,她下意识去看孟海。
孟海扶着柱子站起来之后便一直没说话,盯着殿中那摊血迹,不知道在想什么。
真奇怪,孟海一向见着褚霖就像老鼠见着猫,搁以前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现下几人站得这样近,她竟还有心情发呆。
澹台雁再看她两眼,还没来得及细想,却听褚霖开口了。
节宴马上就要开席,文武百官都在相辉楼等待。褚霖展开衣袖给她看,朕是能直接去相辉楼,阿雁呢?
澹台雁刚要说自己也同行,突然发觉不对。
时间太紧,从朝阳殿走回梧桐殿,再转道去相辉楼,肯定赶不上节宴。澹台雁摸摸头上整齐的发髻,袆衣虽已穿上,可那沉甸甸的凤冠还没戴好呢。
她穿着华贵的衣裳,却顶着个素简的发髻,如此不伦不类,怎么呢去赴宴?澹台雁抿着唇,扯出一个谄媚的笑,陛下既然这么说,肯定是有办法的吧?臣妾
朕能有什么办法?褚霖戳戳她的额头,三思而后行,阿雁遇事还是多想想,莫要再这样莽撞。
澹台雁捂着额头有些忿忿:才没有莽撞。节宴这样大的事,陛下不通告一声就让我自己一个人去,我也是
说怕倒不至于,再大的节宴也有个仪程,帝后不过是诸多礼仪中必不可少的一样,就和祠堂的牌位、寺庙的神像差不多。只要按照仪程走,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她只是不习惯。
但褚霖的考虑又不一样。这事情隐秘,外围的龙武卫看着唬人,但只能阻拦外头的人,殿内若发生什么意外只怕会支应不及。且就算事情成了,也必会有血腥,他不大想让澹台雁见着。
阿雁先去了相辉楼,朕随后便到,不会让你一人应对。褚霖摇摇头,罢了,还是朕没计算好。
褚霖没再说什么,擦净剑后草草归鞘,径自往外走。他兴致不大高,若在往常,澹台雁也就不烦他了。
可她还顶着个光秃秃的脑袋。
陛下,能不能传信让人将发冠送去相辉楼?澹台雁卷起裙裾匆匆赶上他,一回头发现孟海还在发怔,奇道,孟海,看什么呢,快走了。
褚霖也回身瞥了一眼,孟海如梦初醒,点点头连忙跟上。
出得殿外,玉内官等候多时,手中还捧着顶金凤发冠。
正是澹台雁该戴的那一顶。
相辉楼是宴客之所,来往人员庞杂,若在那里改换衣装被人撞见,澹台雁这个皇后也不必当了。也多亏玉内官为人周全,送澹台雁进殿之后立刻就派人去取了凤冠过来。
果然是鲁莽了,幸好还有个人收拾烂摊子。
多谢玉内监。澹台雁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
玉内官连忙推辞:分内事而已,奴婢哪里当得起这句谢倒是娘娘,他小心地回头看了一眼,褚霖已经走出五六步远,应当是要在辇上等澹台雁,玉内官这才低声同澹台雁道,陛下每每亲手处置人后都不大爽快,还望娘娘多多担待。
每次都不会太爽快,那为什么还要亲自动手呢?
不过方才她已经察觉到,褚霖确实是不大高兴。澹台雁远远看了一眼,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玉内官眉心也松开:快到正时辰了,娘娘快些梳妆吧。
依循旧例,本该是每年岁首、正月初一行大朝会,文武百官及各国使臣列席其中,声势浩大,庄严肃穆,如此方能彰显大国气度与天子威仪。但太宗发现,一旦开举朝会,各地守备上京述职,地方军务、政务要为守礼停摆,反而因噎废食。太宗便将此礼一分为二,一半官员于中秋节宴上京述职,另一半则在岁首大朝会时再赴宴,如此就有了中秋、元日两大节宴。
相辉楼雕梁画栋,奇珍异花不胜枚举,连丝竹演乐之声都显得庄严肃穆。澹台雁同褚霖端坐与明堂之上,文武官员们各自成列,随着玉内官声声喝令,众人一次次跪拜行礼。所谓节宴,倒真像是年节拜祖宗。
澹台雁仍旧是被隔在帘帐后,影影绰绰地看不清前头有些什么人,她悄悄看旁边的褚霖,他坐得板正端肃,时时上翘的桃花眼也透着一股冷,不怒自威。
礼行过了,众人归位,褚霖说了几句国泰民安,天下太平之类的话,臣子们纷纷附和,宫人们将一道道珍馐传送上来,节宴才真正开始了。
丝竹之声又起,舞□□伶们款步上前,先出列道贺的是宁王褚豪。
宁王仍旧是个圆滚滚的白面胖子,可澹台雁历经山上的一回谋刺,见着他那和煦的笑容,总觉得底下埋着什么刀锋。
宁王举杯朝褚霖作揖:恭贺陛下,恭贺娘娘。秋狝礼仪既成,节宴歌舞升平,正是昌明繁盛的大好迹象。臣祝愿帝后圣寿昌永,大衍社稷无忧。
褚霖自然受了,澹台雁躲在帐帘后,也意思意思举了杯,然后便将被子放在一边。反正外头看见的只是个影子,她喝不喝的倒也没什么干系。
褚霖则是一口饮尽,眸光流转:多谢宁王叔美意,朕不过尽心经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