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细致,便越能显示她有多想离开,褚霖的火气便越重。
褚霖指尖摩挲着那枚佩囊,突地一笑。
朕还在想,阿雁为何这样着急,在灯下借光也要急着将这东西做好,原来是怕来不及。
澹台雁早就打算着要走,一时、一天也不愿多待,又不愿失信于人,便只好早晚赶工做好这件事。
但是,褚霖身为皇帝富有四海,难不成是寻遍天下也找不到合适的绣娘,这才向她要一个佩囊吗?
他所希求的,难道仅仅是这一件佩囊吗?
修长手指缓缓收紧,又突然松开。
阿雁不愿意做什么,直说便是,不必勉强迁就,更不必委屈自己褚霖说得极艰涩,不必委屈同朕虚情假意。
褚霖将佩囊扔在澹台雁身前,就像丢弃一张写毁的字纸。
阿雁不愿给的,朕不当勉强,还是收回去把。
绣绘朱雀神鸟的佩囊静静待在地上,上头精美的图案也被揉皱成一团。
澹台雁瞪着佩囊,突然觉得愤怒极了。
陛下何必这般作态?难道陛下就没有欺瞒我的事情吗?
褚霖蹙起眉。
当初我远嫁去岭南的因由,众所皆知,连太皇太后都有所耳闻,陛下却不肯告诉我,不是吗?澹台雁抬眼直视褚霖,心底突然冒出一丝委屈,欺骗一个失去十年记忆,父母亲族都不在身边,人事全非,对你的话无可印证的人,陛下觉得有趣吗?
脑子里有许多问题盘桓多日,下意识说出来的却是最小的一个,澹台雁差点没咬着舌头,却见褚霖的面色猛地煞白。
澹台雁不由蹙眉:陛下
褚霖避开了她的眼神: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纠缠旧事有何意义?逝者已矣
陛下眼中的十年前,在我看来却是澹台雁一怔,突然明白了什么,你你不知道?你也以为我我没有告诉过你吗?
什么逝者已矣,难不成褚霖也像外头的人一样,以为当年她当真同节忠太子有什么首尾,这才引得韦太子妃请旨赐婚,令她远嫁?
褚霖抿着唇不言语,澹台雁却被彻底激怒了。
陛下以为我是对节忠太子有旧情?这样小的事,陛下但凡问过一句便知道不是真的。节忠太子不过是替我解过一次围罢了,是韦氏跋扈,眼中容不得一点不快,我同他清清白白,连话都没能说上一句!澹台雁又气又急,这样离谱的事,陛下究竟信了多久?五年,还是十年?难不成从我远嫁的那一天开始,你便以为我心中有旁人?
当年之事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防不住有有心人将流言传到褚霖耳朵里。但如若两人真心相许,彼此信任,褚霖又如何会轻信旁人,以至于生了这么多年的误会。
若他们始终站在一处,始终相信彼此,又怎会一步步生疑,一步步离心,最后走到几乎要分道扬镳的地步。
不对,若非有澹台雁失忆的这个意外,他们其实早已经分道扬镳了。
说了这么多话,却仍未见褚霖有半分松动,澹台雁几乎被他气了个半死。
好啊,别看他这一副被欺负惨了的小可怜模样,褚霖和她也不过是半斤八两!
既然如此,那便将所有事情都说个明白!
指婚一事尚且可以说是误会和意外,澹台雁气冲冲道:那玄武军呢?玄武军是我一手建立,立下战功无数,但陛下不但以革新军制之名数次分兵,使如今玄武旗下只剩不到一半兵马,甚至还将剩余十万残部扔到北境常年驻守边疆。什么远超建制,太过逾越,都是借口,陛下不就是害怕外戚壮大,威胁帝位,一心想要削减皇后兵权吗!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一个手掌二十万兵马的皇后,能做到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褚霖忌惮玄武军,也忌惮她,是以即便玄武军只剩十万残部,还是被扔到北境常年驻守。
说什么她有经纬天下的济世之能,到头来,一手分化玄武军,折断她羽翼臂膀的也是褚霖。
褚霖深吸一口气:兵部革制势在必行,至于为什么会是如今的结果,朕一直在等你来问,可你宁愿日日守在凤阙宫不肯见朕,连一句为什么都不肯多问,朕如何向你解释?!
说到最后,他也分不清究竟是在问眼前的澹台雁,还是在问同他离心多年的皇后。
你要我怎么问?澹台雁只觉荒唐,你明知道我同我父亲玄武军已经是我最后的倚仗,如果从你口中听到,你就是要削弱外戚,你就是要夺我的兵权,你就是要把我困在后宫当个木头,那我成什么了?你要我怎么问?
玄武怎么会是你最后的倚仗,朕是你的丈夫,朕
你还要骗我!澹台雁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你能一辈子不娶别人吗?你能一辈子没有后嗣,让别人的血脉来继承帝位吗?!
你知道了。
褚霖并不惊讶,言天冬和孟海不会欺瞒澹台雁,她会发现是迟早的事,但是他从没有想过要抛下澹台雁。
你就这样想我?褚霖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不知不觉中连改换了自称也没发现,他呢喃着又重复了一遍,你就是这样想我的
能让自己的血脉承嗣皇位,难道还有人会不愿意吗?澹台雁或许无法有后,褚霖却不然。
澹台雁梗着脖子没说话,圆圆的杏仁眼中满是倔强。
气到极致,褚霖反而平静下来。
阿雁,我承认,我的野心并不小。但凡褚氏子弟,无人不有继天立极之志。褚霖顿了顿,这些话从前我没有提过,以后也不会再说。是,中原大乱,我迟早会领兵北上,但岭南道远离中原,我不是不能偏安一隅,不是不能坐收渔翁之利。我之所以北上,固然有争夺之心,但你不能否认,其中也有救援你父母族人之心!
后来我遇险,你不顾性命也要救我,你我是患难夫妻,生死面前情谊未改你只是都忘记了。阿雁,你怎么能觉得我会把这些东西看得比你还重!说到此处时,褚霖连眼眶都泛起红,阿雁,你不能这样想我。
他踏出一步,仿佛是想要抱住她,手臂在伸出的那一瞬就被打开。
澹台雁后撤几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仍旧直直仰视着他。
她答得很快,也十分冷静:我不信你。
情谊、真心,都是很贵重的东西,但瞬息之间就能变得一文不值。
褚霖上下嘴皮一碰就能出口的承诺,她却要用自己的一生为代价来交换。
她怎么能轻信?
两个人就这样对峙着,谁也不肯退让。
殿中一时安静下来,澹台雁这才听见外头细碎的响动,有木棍击打到皮肉上的闷响,还有几声藏不住的痛呼。
澹台雁终于发觉不对:你把孟海怎么了?
宫门前,澹台雁和孟海是一起被发现的,但在回梧桐殿的路上两人却被分开了,眼下看来,恐怕孟海没有走远,而是被压在侧殿受刑。
所有激烈的情绪都被收拢,褚霖面色已经恢复如常,仿佛方才的失态都没有发生过。
阿雁很心疼她。褚霖垂眸看着澹台雁,低声喃喃了什么,又道,阿雁忘记了么,以臣惑君,当杖五十。
以臣惑君,杖五十。这还是先前在京城时玉内官拿来吓唬她的话,谁能想到竟真有这条宫规。
即便没有这条宫规,褚霖金口玉言之下,谁还会有异议?五十脊杖打下去,孟海就算侥幸能留条命,恐怕也再难站起来了!
从前那些隐隐的恐惧都落到实处,澹台雁脸色一片惨白:你怎么能打她!
褚霖又笑了,只是笑意未达眼底,那双从来含着情意的桃花眼,如今却让澹台雁极为陌生。
朕为何不能罚她?她既有错,便该受罚。
这语气太过轻描淡写,太过理所当然,寒意一寸寸顺着澹台雁的脊背攀升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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