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一壶茶喝完,孟海便回来了,只是面露难色地挠了挠头。
娘娘,属下去打听了一圈,他们说的东西属下有些听不懂。
前些时日崔氏的倒台已经不再是热议的中心,九成山和邓州城相隔不远,消息传递得也快,孟海打听到的正是新近走商九成山的商户带回来的流言。
大衍人人都知道,行宫中的皇帝是高宗的孙子,潜邸在岭南道赵王府,原是不被高宗喜欢的偏宗一脉,先赵王自就藩以后,是一直安安分分地待在岭南道,从来没出过什么幺蛾子,直到韦氏谋逆戕害皇室,朝廷动荡,突厥人趁虚而入,这一直窝在岭南道的赵王褚霖才率领朱雀军北上,力挽颓局,最后定鼎中原。
可是那流言说,当今皇帝原是冒名顶替,褚霖并非赵王之子,其真实身份乃是岭南赤羽教的陵光神君。
提及赤羽教,澹台雁只觉一阵寒意袭来,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她想起了褚霖耳垂上的金红耳坠,若那只是寻常饰物,扣耳的金环便不该没有缺口。
孟海起身将桌边的窗户合上,又坐回来继续说。
流言传说,赤羽教众信奉朱雀神鸟,修习的却是邪术,陵光神君便是貌似朱雀的邪神所化,不但会各种邪术,会喷火,还日日都要吞吃活人才能延益寿命。当今陛下便是吞吃了真正的世子和赵王,然后再幻化成世子的模样留在人间,当今龙椅上的,并非是褚家血脉,而是欺世盗名之人。孟海挠了挠头,娘娘,他们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还提到了赤羽教属下也给弄糊涂了。
许松蓝听得直皱眉,忙拉着孟海问岭南是否当真有个赤羽教。
孟海点了点头,五官都纠结地皱成一团:回禀夫人,岭南道确实曾有过这个名号,只是我同娘娘到岭南道时,赤羽教早就被剿灭了,连教坛也都被毁得一干二净。
她看了澹台雁一眼,没敢同许松蓝说澹台雁曾被赤羽余孽刺杀的事。
澹台雁听着这流言,却觉得十分耳熟:我好像从前在九成山便听过什么吃人的流言。
孟海一拍脑袋想起来:是,是曾有过这么个说法。娘娘还记得么,先时时苏胡息和莫乎珞珈失踪时,九成山中便有流言,说是陛下化为妖邪,将两个使臣当成食物给吃了。
同样将皇帝扯上妖邪,同样有这么个妖邪吃人的说法
澹台雁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他们从九成山一路走到邓州,在行宫时还没开始流传的流言,在邓州时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众所皆知,其后必定有人操控。
只是崔氏已倒,余下几个世家也忙着同寒门争斗,究竟是谁在背后传播这些无稽的流言,他又想要做什么?
澹台雁拧着眉发愁,许松蓝也是十分着急。
岭南道真有这么个赤羽教,陛下也是从岭南道所出难不成,两者之间真有什么关系?他们说得这般详实,莫非是真有人见过什么、知道些什么不成?我早前便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轻易不肯损毁,就算赵王府在蛮越之地,那也是正经皇族,也都是正经中原人,怎么会好好的世子、好好的王爷竟有穿耳这般行径?她又拉过澹台雁,阿雁,难不成那当真是冒名顶替?
澹台雁简直是哭笑不得,挽过母亲的手臂道:阿娘,怎么外头那些人胡说,您也跟着瞎说八道了?这世上哪有什么妖邪所化,妖邪横行?若他真是什么岭南妖邪所化,女儿还能齐全坐在您跟前么?
可是
穿耳之事或许另有缘由先赵王是汉人,可赵王妃却是岭南人,或许是王妃那头有什么习俗也说不定。岭南本就蛮汉混俗,陛下自己也没把穿耳当回事,咱们又何必自寻烦恼?
至于什么冒名顶替,更是无稽之谈。
岭南王府再偏远也是正经宗室,世子刚出生就要上玉牒金谱,样貌特征都登记在册,隔一段时日也有专人查探,哪可能这么简单就被人冒名顶替了。
只是这么早便开始预备,又选在这时候传出这样的流言,背后之人到底有什么样的目的呢?
短暂慌乱过后,许松蓝很快镇定下来,她听这女儿笃定的话语,又瞧着女儿眉宇间的担忧,不由叹了口气。
你倒是真信他。
许松蓝自问见识也不少,听到这些互有印证的传言尚且要惊慌一下,可澹台雁却始终没有动摇。
澹台雁只觉得好笑:阿娘,是那些流言太无稽,太不可信了。
若当真无稽,当真半分不可信的话,也不会流传得这样快,这样广了。
妖邪、吞人之类的说法还可以看成是为引人注目而夸张,但这种种流言,又恰巧与褚霖耳上的耳坠,与他的亲卫朱雀军能够相互印证,而岭南又确乎曾有个被剿灭的赤羽教
只怕就算是朝中的那些文武大臣听说了,也要升起几分犹疑。
许松蓝半信半疑,且大半是疑,小半是信,但她不清楚,褚霖表字正是陵光。
恼人的大事都让大人物去想,许松蓝只对澹台雁道:你若是很担心,不如就先回九成山去吧?
阿娘?澹台雁不明所以。
我早看出来了,说是你们俩闹别扭了,其实是你在同他闹别扭,是不是?
可是看方才澹台雁如何护着褚霖,再看她这些日子明明出了九成山,却仍是恹恹不乐的模样,许松蓝便知道,澹台雁根本放不下褚霖。
若是放不下,便尽早回去,有什么不高兴的都说个明白,也好这般僵着。许松蓝想了想,又道,你可别因为我的事情有什么顾虑,人与人之间是不一样的,你不能因为你父亲或是因为我的事情,就去迁怒旁人。更何况就算是我许松蓝笑起来,即便落到如今的地步,我也从没有后悔过遇见你父亲,更没有后悔过要嫁给他。
饶是澹台雁从没有说过,许松蓝仍是看出来她心中症结所在了。
又或许,正是因为同澹台阔秋闹的一场和离,才让许松蓝醍醐灌顶。
许松蓝同澹台阔秋从前是多恩爱的夫妻,最后仍是不免闹成这般地步,澹台雁和褚霖被架在更高的地方,也要受到更多的约束与压力,虽说褚霖至今没有选妃纳妾,但日后的事谁能说的准?
澹台雁至今没有子嗣,她可已经同褚霖成婚十年了。
澹台雁垂眸:阿娘都知道了可是我
缩头缩脑的像个什么样?阿雁,你从前可不是这个性子。你从前总是想做什么便去做了,说要让你祖母刮目相看,便能日夜不辍地苦学绣艺;说要平定大衍,便自己立起了玄武军;说要帮我和离,也是立时就让我住进了宫,还自己跑去同你父亲说话,半点不肯听旁人的意思。许松蓝笑着叹了口气,从前我说你太过横冲直撞,现下大了倒是沉稳了,可怎么又变得犹犹豫豫,糊里糊涂?若是一开始便要畏首畏尾,那便不是我的阿雁了。
澹台雁抿起唇,怔怔地看着母亲。
是啊,她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畏首畏尾?其他的事情都不必说,唯有对上褚霖时,她便是前怕狼后怕虎,一副胆小如鼠的样子,不要说许松蓝了,连她自己都要认不清自己了。
她这模样有些傻,许松蓝笑着捏了捏她的脸。
可是犹豫过后,澹台雁却仍是摇了摇头,要将许松蓝送到隆州,看着她上了船再走。
阿娘,随行的护卫就这么多,若是分成两拨,只怕路上会出什么纰漏。
为了掩人耳目,龙武卫并没有随行护卫,若是澹台雁这时候回九成山,言家势必要分出一半人来护送她,来邓州的这一路并不太平,澹台雁只怕越往南,情况越复杂,到时候言家只剩下一半护卫,更容易出事。
但若等到隆州再走,一则可以让在隆州的言家护卫接手护送,二来看着许松蓝安全上船,澹台雁回九成山时也能更安心些。
更何况,现在是太平时节,又不打仗,也没有什么灾荒,行宫那头有龙武卫守着,想必陛下也不会有什么。
母女俩商定之后,又同言天冬和澹台彦明对了对,彦明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言天冬想了想,也说今岁冬日比以往都更冷些,也是该早些赶路,免得到时候江面结冰,就算到了隆州也迟了。
既是如此,那众人便不再留宿城中,只是稍事休息,补充食水之后又匆匆走了。
澹台雁想得周到,只是行宫中的情形并不如她预想的那般平静。
正在言家车马辘辘往隆州走去的同时,九成山行宫层层封锁,百姓也都封门闭户,街道上再不复从前的热闹,十分寂静,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