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果然是有诺必践,一言九鼎!
若说方才她还不明白褚霖为何要让玉内官送一张空白圣旨,现下她便全明白了。
先时她两次想要离宫,都被褚霖给逮了回去,而褚霖也说过,她若是要走,褚霖绝不会强求,只是她离宫的时机并不好,是以他才拦住了。
眼下时机却成熟了大战将起,大衍将乱,在这一片乱局中,有谁还能记得一个想着私逃的皇后?
澹台雁出宫时尚且要顾忌着悠悠众口,但眼下身在宫外的乃是女官谭氏,宫中的皇后是死是活,与谭氏女官也再无关系。
澹台雁想起同褚霖道别的那一夜,想起褚霖的那句一路平安,想起他仿佛永远温和的笑容。
那层面具曾经被她短暂地打破过,但当她要离开时,褚霖仍是用了那副模样来哄她。
褚霖说要送她出宫,就将一切都为她安排得明明白白,澹台彦明说是护送许松蓝南下,实则是护送她南下,战乱将起,但也只在九成山周围,宁王就算是为着登位之后的天下太平,也不会将夺位之争的战火烧到壁州去。
且彦明是壁州总兵谢辅的亲侄子,也是澹台雁的堂兄,谢辅就算看在彦明的面子上,至少也会舍出屋檐给澹台雁避一避,若是谢辅不肯,澹台雁也可以以这封空白圣旨换取一线生机。
当然,若是澹台雁不肯服褚霖的管,褚霖也都随她去,只叫彦明好好保护她,安顿好她再走。
文书过所都是现成的,到时候就算京城改朝换代,澹台雁也可以以女官谭氏的身份自由自在地活下去,再不用受重重宫闱限制,也不必受褚霖的牵连。
他计算得真好啊!
可是在这关节眼,她要如何舍下一切离开!
澹台雁缓了口气,又问玉内官道:陛下让你来,只是为了送这个?
陛下说,有臣下在娘娘身边护卫,陛下也能够安心些
说着说着,玉内官忽而察觉到一丝不对,澹台雁身侧有孟海和彦明护卫,他手不能提肩不能抗,连替皇帝挡刀挡箭都嫌身子薄弱,又如何能护卫得了澹台雁?
澹台雁捏了捏眉心,沉声低喃道:他将自己身边的人都遣出来,自己一个人留在行宫,究竟是要做什么?
玉内官惊惶不已,褚霖父母早亡,又无兄弟姐妹,在京城的太皇太后也同他毫无血脉关系,与皇帝相关的统共不过两人,一个是妻子澹台雁,另一个便是照料伺候他五年的玉内官了。
玉内官从没想过自己能这般得皇帝青眼,更为澹台雁说的话而心惊肉跳。
褚霖究竟想要做什么?
澹台雁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怔怔地望着手上的圣旨看。
澹台彦明搓了搓脸:娘娘,那接下来我们该
澹台雁开口:壁州有多少守军?
前年录籍时尚有二十万守军,但壁州军不但要防备西南匪患,更重要的是震慑丹苏,使之不敢侵扰边境。澹台彦明明白她的意思,带着些为难道:娘娘也不必如此忧心,行宫中有龙武卫驻守,又有大将军冯暄留在陛下身侧,且万一真出了什么事,京城也有几万龙武卫可以支援。
等到行宫沦陷,到时候会生侵扰之心的便不仅仅是丹苏了,至于京城驻守宫防的龙武卫大半都在京城,先时为了护送太皇太后回京又有许多龙武卫没有归营,现下留驻九成山的尚还不知有多少人,澹台雁眉心紧蹙,京城中的龙武卫忙着守卫太皇太后,只怕抽不出手来支援行宫。
广布谣言在前,公发征讨檄文在后,宁王敢反复拿褚霖的身世说事,必是有所倚仗。
褚霖先前处置崔氏时毫不留情,将太皇太后的脸也给打了,本就单薄如纸的情面被撕了个一干二净。若太皇太后出言,以高宗遗孀的身份声援宁王,与檄文一起质疑褚霖的血脉沿续,只怕身在京城的龙武卫也要掂量一二。
而朝廷一旦生乱,周围伺机而动的群狼便会闻着血腥味前来争抢,如果行宫沦陷,大衍必定天下大乱,到时候壁州军守得住壁州一城,防得住匪患和丹苏,又能护卫得了天下百姓吗?
在这时候,澹台雁突然明白了,为何褚霖在处置崔氏之前,宁愿用骗杀的方法也要铲除时苏胡息和莫乎珞珈,只因为崔氏在朝中势力庞大,一旦崔家倒台,朝廷动摇,这些胡人必然会联合起来,再次图谋中原。
彦明也想起了韦氏之乱时突厥横行中原的情景,这场危及大衍存亡的祸乱,最初便是从朝堂争斗开始的。
澹台雁又看了一眼圣旨,做下决定:我要去壁州借兵。
事态紧急,几人只能弃了行装,在言家人那里要了几匹骏马速速赶往壁州,澹台雁不得不庆幸先时为了祭典苦练过骑术,在这时候用马车,实在太过耽误时间。
正如澹台彦明所言,隆州往壁州走陆路比水路更快,日夜兼程走了两日便到了地方。
九成山的局势也影响到了壁州,即便有澹台彦明这个总兵亲侄子在队伍里头,几人还是接受了严密的盘查,这一盘查下来,天色也都昏暗下来。
谢府早就知道了他们入城的消息,门房更是早早洒扫燃香等待贵客,这等阵仗自然不是用来迎接澹台彦明的。
谢辅掀袍出迎:臣壁州总兵,恭迎皇后娘娘,望圣躬安。
他果然知晓了澹台雁的身份,方才在城门口时盘查的军士并无异色,也不晓得谢辅究竟是如何猜出来的。
澹台雁只得扶起他:谢总兵是彦明兄长的舅舅,亦是我的长亲,还请总兵不必多礼。
谢辅身形魁梧,留有一把美髯,在家起居时也身穿软甲佩长刀,行走间别有一番威势。
他抚了一把胡须哈哈笑道:娘娘是个爽快人,既是一家人,娘娘也不必唤臣总兵,只同彦明一般唤一声舅舅就行。
皇后和方镇是君臣,侄女同舅舅却是晚辈同长辈,澹台雁不过是客气一句,谢辅这般说话倒让她不好开口了。
谢辅又笑了笑,好似在笑她虚伪,复又摆摆手道:诸位一路风尘仆仆,不如先入寒舍梳洗一番,舍下已经准备了粗茶淡饭,还请各位不要嫌弃。
澹台雁连忙道不敢。
澹台彦明在壁州时便住在谢府,把手一甩便自行去自己的院子了,谢家又为澹台雁和孟海、玉内官分别准备了客房,都在邻近的地方。
一路护送前来的龙武卫都被安排到了别的地方,孟海和玉内官不敢擅离澹台雁身侧,但澹台雁想了想,将他们都劝走了。
谢辅虽敢在言语上落她面子,但究竟是承认了她皇后的身份,想来不会出什么岔子。
谢家准备得很周到,屋里热汤香丸一样不缺,澹台雁简单地擦了擦脸,反复琢磨着谢辅说的那两句话,心中焦急难安。
谢辅要当她的舅父,这没关系,她只怕谢辅的另一层意思是,侄儿探舅父的亲,可以;但皇后想要向总兵求援,是不行的。
澹台雁撑着铜盆,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发了会儿怔。
决定下得坚决,赶路时也丝毫不敢松懈,眼下这样快地到了壁州,入了谢府,她却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不是对的。
或许褚霖能提早为她作下这么多打算,也早早就为宁王之事做了许多预备,或许他成竹在胸,并不需要她这般担忧,更不需要她多此一举向谢辅借兵。
或许她本该拿着圣旨,在隆州就坐上南下的船去找阿娘,就如她设想的一般,两人自由自在地,靠着许松蓝的医术和她的绣艺,也可过上平凡而自由的日子。
但是,这当真是她想要的吗?澹台雁控制不住地想,若她没有失忆,若她还是话本里威风凛凛的那个女帅,是不是
罢了,她伸手揽起一捧水,又擦了擦脸。LJ
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会有办法的。
然而正如澹台雁所察觉到的,谢辅对她这位皇后统共不过几分面子情,还是勉强看在澹台彦明的份上给的,至于尊敬忠心,那是一概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