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手上捧着个不起眼的小锦盒:将军,龟符在此。
管家打开盒盖,谢辅起身,从那锦盒中拿出一枚玄铁符令,这符令倒是比澹台雁的虎符看着光亮许多,像是新打出来的,在日光底下也有中滑润的光辉,依稀看得出是半个龟形,只是细长些,上面也一样有金泥纹饰,精美非常。
谢辅左手拿着龟符,右手拿着虎符,两者摊在一起时,便显出澹台雁所有的那枚虎符十分落魄,上头不但失了铁器信造出来时的光滑,还多了许多细碎的划痕,连上面的金漆都有些脱落。
他这是要做什么?澹台雁一时有些尴尬,炫耀自己的龟符比较漂亮吗?
谢辅神情却极严肃,他将龟符翻转过来同虎符合在一起,两者相互头对着尾,十分的不匹配,然而虎背同龟甲却能连成一块,几乎严丝合缝。
他紧皱着眉头,捏紧两枚符令翻过来,两枚符令背后本该同另一半阴合的起伏,竟连接在一起,显现出了完整的四个字来。
甲兵之符。
这竟真的是兵符!
前些年兵部说要改制,勒令所有地方方镇上交兵符,重新制了一批又发还回来,也没什么变动,只是内里多了许多凹槽和凸起,说是能与留存朝廷的另一半阴合,比先前只靠纹饰核验更好些。
当时谢辅只以为这又是新皇帝闹出来的幺蛾子,也没多想,只将发还回来的符令收起来放好,直到今日看见澹台雁这明显陈旧的虎符,再看见里头的坑坑洼洼,才突然明白重制兵符究竟为的是什么。
澹台雁眨了眨眼,下意识回头去看孟海,然而孟海一脸呆怔,再看看另一边的玉内官,也是一脸的迷茫。
谢辅何等人物,一看眼前这三人的反应便知,这事恐怕连澹台雁自己都蒙在鼓里。
是臣下眼拙,竟没能一眼辨认出娘娘手上的信物。谢辅假模假式地道了个歉,又道,娘娘方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臣便误以为这是无所依凭,才要尽力哄骗是臣以小人之心,度娘娘君子之腹了。
澹台雁:
她懒得理会谢辅的讽刺,那谢将军现下见了兵符,可能派兵了?
可是按朝廷法度,要想调遣军队,除了兵符以外,还当有陛下亲旨要求派兵谢辅停顿一瞬,饶有兴致地看了看澹台雁的脸色,忽地笑出来,不过皇后娘娘亲至,也就代表圣意了吧。
这语气是在逗弄人吗?澹台雁不由眯起眼,玉内官行囊里还有张褚霖给的空白圣旨,难道就是为了此用?
谢辅却没继续管她要圣旨,只摇摇头叹道:看来这兵,臣下是不得不派了。
孟海同玉内官俱都松了一口气,谢辅身后的彦明也是十分高兴,惊喜地望向澹台雁。
谢辅终于肯派兵,然而澹台雁却没露出欣喜神情,仍旧警惕地盯着这位壁州总兵,等着听他的条件。
虎符可与壁州龟符合符本是意料之外,且这虎符同朝廷留存的另一半龟符究竟不同,谢辅既可以顺势认下来,也可以以遵循朝廷法度之名,对这甲兵之符四个大字视若无睹。
再有方才谢辅说要圣旨,忽而又说看在澹台雁的面上不要了,想来是以此为要挟,要她一个人情。
果然,壁州军的兵马不是那么好要的,先前谢辅拒绝出兵,一是信不过澹台雁;二是九成山形势不明,贸然出兵有损无益;再有则是西南匪患猖獗,又有丹苏虎视眈眈,壁州军绝不可轻举妄动。
谢辅说得很明白,兵可以借,然而事发突然,他最多只能给出三万富余,且他是壁州总兵,不得擅离壁州,为了澹台雁方便,可让澹台彦明这个壁州都尉代为领军,一同北上解困救驾。
这便是打着让澹台彦明去九成山立功的意思,澹台雁便知道,她所说的那些话,多少还是说中了谢辅的心思。
这些条件还算合理,只是三万兵马太少,只怕难以与宁王十万兵马相抗。
谢辅这老狐狸却道:臣下听闻谭娘子极善以少胜多,宁王不过区区十万兵马,想来对娘娘来说,这三万兵马已经足够。
澹台雁无话可说。
西南确实不能无人,宁王征讨檄文广发大衍,外族难免要听到些风声,谢辅说得挑衅,但若真分薄了壁州兵力,届时匪患寇乱齐发,壁州城若是守不住,只怕又是一场大乱。
且九成山尚还有几万龙武卫,到时候若能里应外合,未必不能成事。
至于让澹台彦明带兵随行,澹台雁本就有此意,便就放下一颗心,也没拿那空白圣旨出来吓唬人。
在为他们送行时,谢辅站在营前,对澹台雁意味深长道:将失一令,军破身死。娘娘此去艰难,万望三思而后行。
九成山的局势不等人,澹台雁收回那半块虎符,仍旧同往常一般缠在腕间,而后飞身上马,带着三万壁州军迅速往北赶。
谢辅倒是没坑她,点选出来的三万壁州军兵强马壮,自带辎重,训练有素,急行军时速度极快,不到一旬便赶回了九成山。
而到了九成山下,澹台雁发现情况到底有多糟糕。
京城乃大衍中枢,为了防范敌寇乱起,城墙修筑得又高又厚,皇宫历经数代帝王反复检修,也是十分坚固。然而九成山却不然,京城是易守难攻,九成山却是易攻难守。
九成山东临运河道,往西是通往京城的群山与廊道,行宫背靠九成山而建,也是被环抱在山水之间,再往前则是群臣与百姓的住所,仿照京城阡陌一样规成一个个的小框子,再外一圈,则是薄薄一层夯土砖墙。
这般地形,往北是山路难行,往东又是湍急河流,想要离开行宫避走他地,便只剩下西、南两个方向,但派出去的斥候回报澹台雁,这两处都被宁王的兵马给围住了。
宁王突发檄文,又突然行军城下,打得便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主意,然而宁王叛军号称有十万之众,这么多的人,想要腾挪运转并非一日之功,按澹台雁的预想,这十万兵马怎么着都该有些水分才对。
但斥候回报,九成山左近围着乌压压地一大批人,看起来声势尤为浩大宁王军旗四处飘扬,人数比起十万只多不少,这些人团团围在九成山下,将两处出口堵得水泄不通,这恐怕就是宁王起事至今,行宫中并未有丝毫消息传递出来的原因。
另一件令澹台雁意想不到的是,从她听到消息前往壁州开始,到她劝服谢辅出兵、带兵到达九成山,这期间已经过了好些时日,然而宁王始终按兵不动,仍未开始攻城。
撒派出去的斥候回报,九成山脚的军队,除了宁王之外,还有其他几支,只是都远远地在宁王军队后头扎营,细细探问之下才知,这些人都是附近几道的驻城守军,前来京畿九成山是位练兵。
澹台雁立刻明白了经过,宁王借用河道悄悄运送兵马到九成山,又突然发作起事,本意是想打褚霖一个措手不及,只要赶在所有人反应过来龙椅易主,改天换日,届时成王败寇,褚霖便是欺世盗名之类,宁王便是天命所归,褚氏正统,可名正言顺地称帝。
然而只怕他才刚到不久,左近城中驻守的守军便前来支援行宫了,这些人倒是比京城龙武卫更积极救驾些,只是行宫中诏书未出,兵部未出兵符,行宫之外若是贸然起了战火,他们便是无令而出的叛将,所以只能以练兵未名屯守外围,只要宁王有了犯上之举,他们便能出兵攻打宁王军。
有了外头这些练兵的,宁王也再不敢轻举妄动,于是只能放弃攻城,围困九成山,而外头的援军也只在宁王军的后头远远扎营,远远观望。
如此,宁王军同这些前来练兵的各地守军之间形成了奇妙的牵制,宁王腹背受敌不敢轻易攻城,而各地守军无诏而出也是十分心虚,并不敢率先出兵,于是各地守军、宁王军、九成山行宫,三者好似个裹了馅的酥饼,一层套着一层,就这般在九成山下僵持着。
最要命的还是行宫,里头的消息传不出来,谁也不知道褚霖到底是不是殡天了,外头的消息也传不进去,众人只怕皇帝信了宁王势大,以为外无来援,没等打起来便写下禅位诏书向宁王称臣,届时这些前来练兵的将领,只怕个个都是有来无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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