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指尖用力在信纸的折痕上,似乎想要将它展平。
孟凡工整的字迹映入眼帘。
阿定:
见字如晤。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
离开你,是我这一生做出的唯一的勇敢。
阿定,我的孩子,你那样聪慧,一定比我更清楚,只有我离开你,你才会过上你的生活,才会有属于你自己的自我。
深感惭愧,甚至是羞耻。我作为一个丈夫,作为一个父亲,从来都不是一个勇敢的人,唯唯诺诺,躲在妻子的身后,躲在儿子的身后,寻求片刻的安稳适意。
我对不起妈妈,更对不起你。
当我从监狱里走出来,第一次抱着你的时候,我没有想到,我的儿子,生得那样好,长得那样可爱。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当时你小小的一个,还裹在襁褓里,张望着那双清澈的眼睛,打量着我,唤了我一声爸爸。
我当时便在想,要是在那刻立刻死去,也值得了。
你渐渐学会了走路,学到更多更多的东西,开始上学。
我的阿定从小就是个优秀的孩子,什么都好,样样拔尖,人人夸奖。
看到阿定这么优秀,妈妈变得越来越焦急,把不属于你的东西,强加在你的身上。
我看在眼里,亲眼看着你承担痛苦,承受不属于你的压力,却不敢说话,我实在是枉为人父。
在妈妈走后,我整日只知醉酒,沉溺在往日的悲痛中不能自拔。
你为了照顾我,整日操劳,还要兼顾学习,我听着你的老师给我打来的电话,说你一切都好,说你把自己照顾得井井有条,我既高兴,又悲痛。是我亏欠你的太多,才强迫你不得不靠自己。我何德何能,上天竟赐给我这样一个阿定!
当从你叶秋叔叔那里听见关于邵大牙的讯息的时候,我才猛然间醒悟,已经过去十多年了,我躲在时光的后头,已经十多年了。
每当我想起来我因害怕而屈服于邵大牙,替他承担下罪责,便如锥心般疼痛。
不管我如何分说,妈妈只相信那是你叶秋叔叔为了脱罪,故意推脱给我,我百口莫辩。可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怯懦。
你叶秋叔叔,为了替我翻案,已然是家破人亡了。
我更是愧对他,愧对他这二十多年来的情谊,愧对他一直站在我这边。
我选择告诉阿琳,选择离开你,便是不想再有人为了我的懦弱而流泪流血了。
我知道,你看见我的颓唐和自暴自弃,就会想起妈妈对你说过的话,就会住不住地怨恨你叶秋叔叔。
我不想再看见你这样了,我只希望,我这么聪明又懂事的儿子,也能像其他孩子一样,在阳光下,有快乐的笑容。
我会去到另外一个城市,重新建造我们的家。
银行卡我放在家里的茶几上,我每个月会向卡里打钱,你不要担心我,不要舍不得花,我的力气还够,足够照顾好自己。我离开的时间不会太久,短则一年,长则两年。
那时候,我会堂堂正正地站在你的面前,再听你唤我一声爸爸。
勿念。
孟文君不知道是读到哪一行开始,眼泪开始跌落出来。
他将这封信反反复复地读了三遍,他的手指抚摸在孟凡的字迹上,指尖传来那凹凸不平的颗粒感,仿佛就像是小的时候伸手抚摸着孟凡的皮肤。
雨好像快停了,带伞了吗?阿琳推开身旁的窗子,望着外面,说道。
孟文君愣了愣,脸上的泪还未干。
没带是吧?我带了,等会一块走吧,正好顺路。阿琳将目光放到那窗外更远的地方去,似乎在自说自话。
又一阵的热流涌上他的心头,他颤抖地问道:你不怪我吗?
以前有过。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该偿还的债都已经还清了。与其怨你一辈子,倒不如让你当我的跟班使唤你,说着,她转过身来,望着他,刚才那句话问早了。那我再问你一遍,相比在一起过平淡向上的日子,你还要继续吗?
笑容绽放在他的脸上,不是他精致雕刻过的那种。
我考虑考虑。
有病。
突然,孟文君口袋里的手机响起好大一声,把他惊了一跳。
谁啊?
孟文君拿指头楷去眼角的泪花,看着屏幕上的名字,杨康宇。
没谁。他说道。
阿琳皱起眉头,上前两步就要抢他手里的手机:怎么现在还藏着掖着的?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你不会还怨恨周舟,还想对付她吧?你把手机拿来,我看看。
孟文君连忙慌张地躲闪:没有,没有。
这动作落在阿琳眼里,更显得可疑,她执意去抢,孟文君显得更加慌张起来,向后连连后退,嘴里念念有词:没有,真的没有。
这手机最终还是落在阿琳的手里,利落地输下锁屏密码。
密码是小满的生日,把两个人遇到小满的那一天算作是她的生日。
是杨康宇发来的短信:孟儿,省队最后的测试我也通过了,算是省队的正式成员了。
只不过我是新来的,得再多练练才有上场的机会,但是没关系,教练说凭我的实力,没问题。
哦对了,明天我回家,那个,要是可以的话,我是说如果你也恰好有空的话,不用勉强,我们俩去看电影吧?
阿琳皱着眉头,瞪着孟文君:你和他关系怎么这么好?
语罢,手机里又收到一条杨康宇发来的短信:怎么不回我?
孟文君一把抢过手机,揣回口袋里,强装着表面的镇定:同桌,关系就好点。
怎么不回我?阿琳狐疑地望着孟文君,重复着杨康宇的话。
心里琢磨着这话,好像周舟也说过类似的话。
他的性格比较急,对我们班同学都这样。
真的假的?
真的
那你要不要和他一起去看电影?
我考虑考虑。
你不会因为想要接近我,你也去利用他吧?
我没有
回到家的时候,一推开门,阿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张叶秋身上裹着围裙,两只手背在身后,一手扯着一根带子。
听见钥匙钻进锁眼的声音,知道是阿琳回来了,他立刻想要脱去身上这围裙,没想到一急,身后的带子扯在一起,混乱地交错着。
张叶秋平复下心绪,装作一脸淡定的模样,双手垂在身体两侧,什么也不说,大踏步地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迟岚走了,张叶秋便开始自己做饭了。
桌子上摆着的都是自己喜欢吃的。
巧的是,父女同心,那也是阿琳喜欢吃的。
阿琳站在餐桌旁,望着那一碟碟还未动筷的菜蔬,喊道:张叶秋!
听了这话,张叶秋连忙转过身来,皱起眉头:你叫我什么?
阿琳并不理会他的不满,说道:饭都做了,一块吃?
张叶秋惊讶地望着阿琳,说道:那,好的?
没两句话的功夫,两个人就坐上了桌,面对着面,还有点尴尬。
围裙不会脱是吧?阿琳捏起筷子,夹了块肉。
本想是缓解气氛,从她嘴里说出来怎么就听着那么不对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