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里听不见他们说话,又紧张又热,满头满身的汗。过了十分钟,尹愿昌还没有回来,西装男接了个电话,拉起春信,你爸爸去东门了,走,我们去东门。
我不去!春信蹲在地上,往后缩,西装男一把捞起她,快步走到车边,拉开门把她塞进去,期间她甚至都没怎么挣扎。
雪里跳下树,没急着过去,看西装男在驾驶座上脱了外套,撩起里面的汗衫擦脸。
不对劲啊,这么热的天他干嘛非穿个西装呢,西装里怎么穿个老头背心?
后玻璃看不见春信,这也很不正常,照她那小暴脾气,早扑上去又咬又打了,她为什么不反抗?
汽车引擎发动,雪里追上去,默记车牌号,同时大声叫嚷,人贩子!抓人贩子!
尹愿昌不是傻子,既然选现在交易,必然是因为这时候这附近一个人都没有。
雪里狂奔追车,跑出半条街,心脏狂跳,她长开嘴巴大口喘气,肺里阵阵刺痛。
车速逐渐变缓,雪里还没意识到不对,只觉得越来越近了,马上就能救下春信了。
车子停下来,她跟着停下,撑着膝盖喘气。
车门打开,西装男下车看过来。
她掉头开始往回跑,男人在后面追,没跑出两步远,雪里后颈一阵剧痛,口鼻被毛巾捂住,她挣扎两下,不动了。
第20章
雪里醒来,睁开眼看不见一丝光,抬手摸摸脸蛋,摸到眼睛睁着,有个声音贴着她耳朵,冬冬,你睡醒了呀?
这里并不是完全的黑,头顶有四条白色细线组成的长方形,是车厢里透出的一隙光,雪里渐渐能看清了。
春信跪坐在她身边,捏捏她手腕,你睡了好久。
身下颠簸不停,耳边是汽车高速行驶的呼啸声,雪里一个头两个大,这叫什么事,赔了夫人又折兵,她倒把自己搭进来了。
雪里无能狂怒,板着个脸一言不发,春信靠在她身边,还很高兴的样子,冬冬你看,那是什么。
雪里顺着她手指看过去,她们被关在指头那么粗的大铁笼子里,铁锁比手心还大,周围笼子里全是狗。
流浪狗,带项圈的家狗,还有毛色很漂亮的品种狗。
车辆颠簸,狗狗们你摞着我,我摞着你,无精打采趴在一起。
我给你留了馒头。春信亮开衣兜给她看,你自己拿吧,我摸过狗狗,手脏了。
笼子里有个矿泉水瓶,水还剩大半,应该也是人贩子留的。
雪里扶着她肩膀蜷腿坐起来,你吃了吗?
没,我要等你一起,那个人只给了一个。
两个人分着吃了馒头,没地方上厕所,水也只敢少少喝一点润嘴巴。
春信背靠着笼子,很有活力的样子,冬冬,那个蓝眼睛的是什么狗?
雪里偏了偏头,哈士奇。
那个长毛毛的呢?
金毛。
那个呢?
土狗。
她随即皱起眉头,为什么?人家明明一点都不土!
雪里:中华田园犬。
哇!这个名字真好听。
春信最喜欢那只哈士奇,伸手过去摸它,狗狗呜呜两声,勉力摇两下尾巴,又闭上那双漂亮的蓝眼睛。
它们会被送到狗肉馆宰杀,所以没必要喂东西,有几只小毛团缩在角落一动不动,分不清头和尾,大概已经死了,它们的同伴甚至都没有力气去吃掉它们。
有人舍得花钱救小狗,也有人愿意花钱吃小狗。这世上呀,什么人都有。
车厢里恶臭难当,时间长了也闻不出,车子在高速上开呀开,不知道要把她们拉到哪里去。
雪里拧着眉毛苦恼地搓了两把额头,上辈子她真的救了春信,这辈子她以为她能救她,结果
唉,不说也罢。
她张开嘴巴,闭上嘴巴,又张开嘴巴,半晌含含糊糊道: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如果不是我自作聪明,我们其实根本不用遭遇这些。
春信不懂,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明明是你想救我,结果被抓了。我在车上听见你喊了,你说人贩子,我们是被人贩子抓了是吗,我们成了被拐卖的小孩?
雪里说是,春信觉得挺新鲜的,嘿嘿,我第一次被拐。
她在电视上看过,也听爷爷奶奶说起过,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问雪里:谁会买小孩啊?
谁会买小孩呢,运气好遇见如郑阿姨无法生育真心想要小孩的家庭,不说日子好不好过,起码还有条命在。
运气不好,被买到偏远山区、黑作坊干苦力、打残上街行乞,更有甚者被摘除身体器官以牟利
是了,这世上一定有比春信更可怜的人。他们水深火热,朝不保夕,承受着他们本不该承受的伤痛。可春信因为不如别人惨就不可怜了吗?就应该感到满足吗?因为她不是大人眼里的乖孩子,就活该被抛弃吗?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要受。这道理,谁说得清。
雪里说:我会带你跑的,我们会得救的,要坏蛋都受到惩罚,还有尹愿昌。
春信歪歪头,笑一下:其实还好啦,小二狗虽然打我,卖我,但都不怎么管我,也很少骂我。
对于春信来说,不挨骂就很好了。
恶语的语言是根根尖针,直扎到人心里去,创口永不愈合,流血不止,用尽一生都无法治愈。小孩子纯白的世界里,只要不再受到语言的伤害,承受的种种苦难折磨都愿意谅解。
她靠在雪里肩头,双手抱膝,非常自在,和冬冬在一起我就很开心,干什么都很开心。
这事够她吹一辈子了,我和冬冬一起被拐卖了耶,真是太厉害了。
雪里:
就是这样一个天性乐观的家伙,雪里无法想象,要经历何种的绝望,才舍得抛下一切去死。
忽地下起雨了,一颗一颗砸在车顶上,像敲鼓,她们是住在鼓里的小精灵。雨很快下成一大片,噼里啪啦响,比过年放炮还热闹。
雪里上一秒还呆坐着,下一秒毫无征兆嚎啕大哭起来,春信,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我本来可以救你的,对不起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我都可以救你的。
对不起,对不起。
春信赶紧抱住她,以为她是害怕了,手搭在她背上一下下顺着,冬冬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我救你出去,我们一起逃跑。
眼泪像雨,不停下,雪里哭得撕心裂肺。
这样的悲伤,春信并不懂。
大雨之后是酷热,时已入盛夏,车厢外的雨水很快就被蒸干,车厢里又闷又热,身在其中,鼻子已经闻不到什么味道,只是觉得空气越来越少,呼吸时需要大大张开嘴巴,长长地吸气。
春信跪在地上,一下一下,抚摸着那只毛发蓬松,拥有玻璃珠一样漂亮蓝眼睛的哈士奇。
它已经没有力气回应她,尾巴软绵绵搭在身后,肚子微弱地起伏。
慢慢地,它一动也不动了。
她们不知道自己此前昏睡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车子开了多久,分不清白天黑夜。
送饭的人并不规律,有时候感觉快饿死了才送些吃的,有时间感觉刚吃过又送。
也许是饿过了,也许是饿晕了,车牌号忘了,吃过几次东西也忘了。
两个孩子抱在一起,已经没有力气想去别的事情,大部分的时间都昏睡着。
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除了汽车的鸣笛声,多了些嘈杂的人声、吆喝声,春信靠在她身边,雪里醒来时,就去摸一摸她的脖子,感觉还有气,就闭上眼睛休息。
车子终于停了,紧接着开门声、关门声、脚步声。
铁器摩擦的锵然声响后,车门被打开,新鲜的空气潮水一样涌进来,还有一口气的活物们迟缓仰头,眯眼迎着光,张开嘴巴用力呼吸。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