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乖了,闷闷嗯一声,知道了。
也是累了,速度渐渐慢下来,能避开割肉的荆棘树枝,雪里说:你要相信我,我绝对不会害你的,那地方真不能呆,我们要回家,找爷爷奶奶。
春信抽抽搭搭说:奶奶把我赶出来了。
不是的,她是被尹愿昌气着了,你也知道她的脾气,她都是个老太太了,咱们让着点她吧。
雪里开始细数奶奶的好。
上学期,有一天下雨,奶奶还到学校来给你送衣服来了,你记得吗?
春信说记得,雪里说:就是嘛,她只是嘴毒一点,脾气坏点,其实是很关心你的。
还有你身体不好,奶奶每天都带你去锻炼,我们现在身体好不感冒,都是奶奶的功劳。
还有爷爷,是不是也经常偷偷给你钱买零食吃。
他们只是用错了爱你的方式,至少没有饿着你,冻着你,也没有想把你卖掉吧。老一辈的人呐,就是这种教育方式,扭不过来了,没办法,就忍忍吧。
我们还小呢,人生还很长,爷爷奶奶已经老了,还能活多久?不等你长大,他们也许就不在了,而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以后总会遇见好事的。
还是要回家,回到我们的大床上去,奶奶铺的褥子多软和,被子也香香的,还有院子里的花都开了,你不想看看吗?等我们回去的时候,豆子也熟了
雪里说了好多话,第一次有人跟她讲这些道理,她其实听不太懂,心里还是很难受,也没有多怀念她说的大床、花和豆子。
她想起奶奶好的时候,也想起她坏的时候,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她一言不发,一句她的解释也不听就把她赶出来。
她根本没时间反应就被拖着走,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好不容易适应,又被陌生人带走,关在笼子里,用车子拉到大山里。
每一次她觉得不会更糟的时候,又会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将她拖至更深的深渊;每一次爬起来,精疲力竭快要上岸,上面早有人再等着,踩住她手指狠狠地碾,或是假装拉一把,再笑嘻嘻把她推下去。
幼年无知的软甲包裹一颗脆弱心灵,使她不在这命运的跌宕中四分五裂。
她心里是不情愿的,可既然冬冬说了,那就回去吧,只是为了继续和冬冬待在一起。虽然冬冬总说些她听不懂的啰嗦话。
雪里还在絮絮叨叨念着奶奶的好,春信说:你不要再骗人了,我都跟你走了,不要再骗我了。
雪里闭上了嘴巴,是的,她说这些只是担心春信一转身又跑了。
春信问:我回去,她要是不给我开门呢?我咋办。
雪里毫不犹豫的,那你就住我家,和我住,我妈妈会同意的。
尹家要是真能放过她就好了,雪里真希望她能过得好,春信太苦了。
她开始想,春信到家里来住的可能性是多少。既然她奶奶都已决心不要她,春信也不想回去的话,就和她一起生活吧!
她们已经走出很远,翻了几座山,来时的路早就找不到,爬上座秃山,雪里指着下面,看,火车!
一回头,春信正撅着屁股趴在地上不知道干嘛。
掉东西啦?雪里问她。
春信跪在草地上,举着一把草叶子,车前草,可以敷在伤口上,我奶跟我说的。有一回,我跟她去山上摘野蕨菜,看到有人摔倒,膝盖破了,人家就是用这个嚼碎敷的。
雪里:那不全都是口水。
春信理所当然开始嚼起草叶来,对啊。
雪里嫌弃啧一声,没毒吧。
春信:吃不死,这个还可以泡水喝,反正也是对身体好的。
嚼完了春信吐在手心里,口水呼啦的举着过来,准备给她敷在胳膊上。
我不要!雪里惊恐后退。
你不要跑啊!
她们下山沿着铁轨走,这季节有桃子,运气好遇见棵野桃树,春信摘了半书包。
青油桃,硬得能把人牙崩掉,也不甜也不酸,不过到这时候还有什么可挑剔的,雪里不时扭头看她,那小黑爪子一手一个,啃得可欢。
铁轨好长,四条小短腿倒腾一上午,累惨了,靠在树下歇息,春信从书包里摸出来四个桃,吃午饭啦。
遥望那看不到头的铁轨,再望望这无边无际的大山,雪里直叹气,我们怎么办啊。
春信说:就走回去呀,我们还当了一回流浪汉,我第一次当流浪汉,嘿嘿。
她把衣服胳肢窝揪起来闻闻,白眼一翻,吧唧倒地,我都臭了!
可不是吗,狗笼子里滚来滚去,天又热,早就臭了。雪里胳膊腿都是绿的,全是口水味儿!
雪里接过桃子啃,春信又爬起来,把校服裹成一个长条条放在草地上,来枕着,我们躺着吃饭吧。
雪里依言躺下去,两颗小脑袋挨在一起,春信嘻嘻笑个不停。
雪里蹭蹭她的脑袋,望着树叶缝隙里蓝色的天,坏心情也一扫而空了。
原来是这样一种心情啊,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做什么都很快乐,受苦受难也不怕。
实在是累极了,想着坏人也抓不到她们,就安安心心躺在树下睡觉,一直躺到太阳移了位,树荫遮不到身上,她们才爬起来,拍拍屁股继续往前走。
睡一觉精神多了,就是口渴,春信吃了个桃,其实我们运气已经很好了,如果是冬天怎么办呀,脚好冰,手也好冰,但现在一点也不冷。
雪里点头,你说得没错,我们运气很好。
春信说:而且我们也顺利跑掉了,没被坏人抓住,还有桃子吃呢。
雪里嗯一声,春信说:所以你开心一点,现在多好玩啊,而且我猜,可能不写暑假作业也不会挨骂的,你知道为啥吗?因为我们被拐卖了呀!我的书包都不见了。
蹭蹭小脑袋,雪里弯弯嘴角浅浅笑,春信,你真好。
我好吗?
你特别好。
嘿嘿,嘿嘿。春信害羞了。
太阳落山的时候她们还在走,春信穿的一双黑色小皮鞋,是她表姐小时候穿过的,都是老古董了。
皮鞋质量很好,鞋底很厚,只是这么长时间的走,脚难免要磨破,到最后实在疼得受不了,她干脆脱了袜子光脚在轨道上走猫步。
袜子里的钱都被汗泡软了,春信捏着一角凑到鼻子底下闻,怪不得人家都说臭钱臭钱,真的好臭!
雪里哈哈笑起来,笑完想起自己袜子里也有。
小脚丫子白嫩嫩的,花边袜子以上的小腿已经晒成小麦色,两厢对比鲜明。雪里穿的球鞋,好穿得多,就在下面扶着她走。
到太阳完全落下山去,天空变成水洗蓝,雪里也选好了今晚过夜的地方,就在离铁轨不远的一处松林里。
走了一天,出了好多汗,揪着衣摆抖两下,风吹进来好舒服,春信说:风摸遍了我的全身,我洗干净了。
雪里脱了鞋在松林里走,松针软软的,痒痒的,有点扎脚,好玩。
雪里让她坐下休息,我捡树枝,你看着,晚上我们烧柴烤火。
好呀。春信乖乖坐着,把雪里捡到的柴都堆到自己面前,她出神望着天上夕照染红的云,这个像鸡,你看,它有个尖嘴巴,那个像狗,是趴在地上的,还有小耳朵
她说你看你看的时候,雪里说:看到了看到了,真的好像。
是吧!春信一回头,雪里一边说话一边弯腰抱柴,春信大叫:你根本没看!
捡完柴她们开始找吃的,在铁轨对面的山坡上,发现一片青青的菜地。
春信说:有吃的。
雪里说:有人住?
穿上鞋袜,她们决定过去看看,要是有人,说不定就得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