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某人。
我好像闻到过这个味道。
她常常都会产生这种错觉,产生莫名的熟悉感,却说不上由来。
直至此刻,湖面雾霭散去,显出对岸风景。
春信先是激动,心跳猛烈,眼眶大睁,再慢慢地、慢慢地平静下来。这个过程总花费大概一个小时,她躺在床上没有动。
随后,她心绪完全平静下来,想到雪里,想她最近的反常。
只是和她分开一天,仍是在目之所及的地方都如此煎熬,没有春信的十年,雪里是怎么过的呢。她一定内疚极了。
雪里一定比她更难受,她的难受不是掉了两块糖,再给四块糖就能弥补。她像一口常年照不到阳光的井,绝望和苦痛似青苔在阴暗潮湿中生长。
永远善良,永远真诚的春信从来没有真正恨过谁,她是懂得感恩和体谅的小孩,她更多去想雪里到底有多不容易,有多自责。
其实真的不是故意,不过结局确实在意料之外,当然那样安静的离去也不失为一种体面。
她好像总是在丢脸,在狼狈和走向狼狈的路上。她们每一次相遇她都跌倒在泥坑里,而雪里不厌其烦将她搀扶起来。
那是她唯一一次没有帮她,也是最后一次。不能因为对方一直以来都无条件付出,便将此认定为理所当然,老实说,雪里并不欠她什么,她做的已经足够多。
空调呼呼吹着热风,羽绒被非常暖和,脚边还有灌好的热水袋。
房间干净整洁,她在它崭新的时候就住进来了,时间和爱将四面空白的墙壁填满,这里到处都是她们生活的痕迹。
戴红围巾的掉毛小熊也变成了穿灰色卫衣的大棕熊,它们都有一双圆圆的温和的黑眼睛。
房门轻轻地被打开,雪里端了温水进来,放在床头,感冒药抠一颗出来喂她。
她已经有要生病的迹象,两侧颧骨的皮肤有些不自然的红,喂药就乖乖张嘴吃,自己坐起来接过杯子喝水,不再像以前那样黏糊糊要她喂。
思绪冷却,内心安宁,眼睛也温润无害,所有的反常都在向雪里传递一种讯息。
雪里微诧,所有她想象中的场景都没有发生,她意外乖巧沉静,两种人生经历造就出的不同人格在她身上诡异又和谐的体现。
但毕竟是小孩子,活两辈子也是小孩子,雪里还是轻而易举看透她逞强面具下的别扭。
我真的不怪你,所以你也不用感到负担,希望你不会因为我的喜欢而感到困扰,我会试着努力的。
努力什么?雪里扬眉。
总之,我不会给你带来任何困扰。春信坚定而决绝表示。
情绪卸得很快,几乎是一瞬间,套脖子上那根麻绳凭空消失了,雪里小幅度颔首,眼神放空,花了半分钟的时间来缓和心情。
重重地拿起,轻轻地放下,是在她意料之外的,天堑变坦途只在一瞬之间,她意识到自己好像把一切想得太糟糕。
而有人已经迫不及待展开报复。
以前年纪小,不懂事,别介意。
说不恨她不怪她都是真的,但春信绝不是没有脾气的小羊羔,一肚子气总归是要出在她身上。
什么意思。雪里低头不看她,阴影里的侧脸藏一丝戏谑笑意,可以说清楚一点吗。
说清楚一点,行。她未经世故的脸满是故作成熟的怪异滑稽,一字一句:意思就是,我喜欢你,是因为年纪小不懂事,错把友情当成喜欢,现在我长大了,懂事了,不会再让你产生误会,懂了吗?OK?Doyouunderstand?
懂了。雪里轻点头,眼角眉梢笑意快掩藏不住,所以你之前说喜欢我,也都是因为不懂事,误会了自己的感情。
没错!她音量拔高,洋洋自得,神气活现,好像大仇得报。
雪里颔首,起身,如释重负吐出一口气,微笑扬眉。
好,那就多谢了。
第56章
那我走?
走呗。
雪里走出房间,左手握杯,右手握着门把,指尖轻敲打着,我真走了。
春信启唇,有两三秒的迟疑,继而想到此人整整冷落她二十四小时,仍心有不甘,还是决定给她点颜色瞧瞧。
走你的呗,干嘛,舍不得我啊?
好吧。
雪里回到客卧,躺在床上,果然不到半分钟就听见对面卧室里羽绒被发出的窸窣声响。
春信双手抱胸,缓步踱至房间,冷哼,怎么不关门呢这次,继续把门反锁啊。
雪里笑而不语。
她有如领导视察,空调也没有,热水袋也没有,小毯子也没有啥也没有,真可怜。
雪里很配合的,像乡镇上的干部书记,条件是简陋了一点,但以后会好起来的。
怎么好起来?春信问。
雪里说:把那个房间的东西搬过来。
哈!你想得美!
真是朽木不可雕,让她自生自灭吧!春信气冲冲走了。
两分钟后她从卫生间出来,发现次卧门已经关上了,不禁咦一声,推开门看,里面哪还有人。
你真是个贼!春信大骂:你就是个大耗子!干什么都偷偷摸摸的。
雪里早把自己安顿好了,笑眯眯躺在卧室床上,眼镜、书、水杯,充电器又摆在了床头柜。
雪里说:怕你晚上生病,看着你,明天就回去。
我稀罕你看着。
然而床上躺两分钟,春信又忍不住黏上去了,我真讨厌你,你干嘛那样对我。
她四肢并用爬到雪里身上,像青蛙,两条腿夹在她大腿外侧,手臂环住她的脖子,脑袋搁在她肩窝里,用鼻尖轻轻去蹭颈部温热的皮肤。
不用说得那么清楚明白,只需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一个动作,便能心领神会。
春信在她怀里里安静趴着,睫毛缓缓眨了眨,流出眼泪。
她太瘦了,胸口的条肋硌着人,身体和头发又是那么软,雪里感觉像抱一只羸弱的幼猫,双手搭在她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顺。
是这样的,是一只没断奶的小猫,身上的毛毛长长短短竖着,眼神懵懂,总是好奇地这里嗅嗅,那里嗅嗅。感觉到威胁时,两条后腿站立,高高地举起前爪,还会很凶地哈人。
如果你一定要抱它,摸它,它其实并没有反抗的能力,牙没长齐的小嘴并不具备啃穿人手指的能力,肉垫里的尖爪也毫无威慑力。
你干嘛那样对我,干嘛丢下我,干嘛冷落我。
她的质问,她的委屈,她的无奈,她的爱,都在眼泪里。
何需多言,痛痛快快哭一场好了。
但好像还是变得有一点陌生,她多了几分谨慎,迷迷糊糊吻上她唇角时,突然醒过神来,慢慢抬起上身,手背擦一下嘴角,睫毛低垂,敛了眼神里那股灼人的热,慢慢地回到自己的位置躺好。
怀中的柔软抽离,胸口踏实的分量消失,雪里徒劳伸出去挽留,心口传来隐隐的锥痛,并持续不绝向四肢百骸蔓延,如被凌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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