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上的女人没有具体的样貌,所以祝晚吟从来都不知道她到底长什么样子。
但祝晚吟小时候想象过无数次,也经常对着镜子,试图从自己的眉眼中去寻找那个女人的影子。
后来......
后来,她被接回祝家。
唯一信赖的哥哥告诉她,不许再去想那个女人。祝晚吟和他吵架,闹得不可开交。
那个时候,祝沉林也像现在这样,将她隔绝,让她在漫长的时间里自己冷静。他不再管她,不再看她,不再理她。
不管她折腾的多厉害,好像即便是她把房子拆了他也不会来见她一面。他连吵架的机会都不给她。
所有的愤怒,委屈,疯狂,都由她自己在空荡孤寂的大房子里自我消耗。
那时她几岁?
大概是十四岁。
祝晚吟仍记得最后,祝沉林终于肯见她。
她亲手用剪刀将那件旗袍剪毁,撕了素描画,哭着和他认错,告诉他自己再也不会去想那个女人了。
那晚哥哥抱住她,什么也没有说,任她发泄了全部的情绪。
那之后祝晚吟便很少再哭了。祝沉林后来几乎没再见过她掉眼泪。
时间有时会让人产生隔世的错觉。那时候到现在其实也没过了多少年,但祝晚吟总觉得那几乎是许久许久之前的事情了。遥远到模糊。
而那时候的祝晚吟,她同样也记不太清,不太认得了。
天外的山色永恒的朦胧浅淡。
这些天雪落的断断续续,天色从未明媚。始终昏暗沉沉,站在窗外看久了,常让人分不清今夕何夕。
楼下,祝言迟坐在壁炉旁的椅子上,将手上一份纸质材料搁置在炉火中燃烧销毁。火苗很快吞噬而上,将纸张化作炉尘。
祝晚吟不知何时走到了楼梯旁,靠在扶栏上看着他。
言迟。
她出声喊他。
祝言迟的视线从明灭的火焰调转,抬头望向她。
祝晚吟朝他淡淡一笑,我要出去。
祝言迟闻言点头,可以。
她说,我去找周先生。
不行。
他漠然拒绝,祝晚吟垂了垂眸道,我去见过他之后很快就回来。
二小姐。祝言迟诚实地和她道,你不能再见周先生了。
祝晚吟抬眼看他,不理会这句话,只问,那你放不放我走?
祝言迟看着她道,不可以。
你陪我去也不可以?
不可以。
祝晚吟目色静静地望着他,随后没再说什么,转身回房去。
祝言迟看她回去,背影消失在楼梯口。他视线定了片刻,站起身朝楼上去。她不是这么好说话的性子,安安静静的,一定不太正常。
等到祝言迟上楼之后,也恰好证实了他的想法。
祝晚吟回房后就穿好了外套和鞋子爬上窗去。
这间房右侧墙面的法式窗户景色没有南面的窗景好,但从这里往外看就是私宅的院子。宅院的墙面构造非要说的话,从三楼窗户往下是可以安全落地的。
且底下如今是被厚厚的雪覆盖的草地,摔到也不会太疼。
祝晚吟也许是想从这里爬下去。
从窗户到院子,再从院子离开,的确不会被发现。可现实并非是影视剧,真要从这里下去并非是简单的事情。或者说,不太可能。
何况祝晚吟爬上窗台才发现自己大概是有些恐高,往下看的时候腿微微发软。
晚晚!
祝言迟看她坐在窗台上扶着窗框,半个身子都在往外探,呼吸都骤然紧了一瞬。
祝晚吟紧紧扶着窗户,回头看到他大步走过来,连忙往外挪了一些,指着他道,你别过来!
她两条腿都在窗外,朝外坐着。祝言迟见她又坐出去,脚步即刻定在原地没再往前。他沉了沉心气,拧眉严肃地凝视着她,你给我下来。
祝晚吟往下看了眼,心慌乱地跳了两下。她小心调整姿势,脚踩在窗外可以搭到的横梁上。
祝晚吟看向他冷冷挑了挑眉,你刚刚叫我什么?
祝言迟抿着唇,目光深深地锁着她扶住窗台的手。
不怕死的小疯子。
这招她以往没用过,他自然也没想过。
看来得给她换个房间了。
他不说话,祝晚吟冷哼了声,你不是一直都不肯叫我的名字吗。言迟,你刚才可是坏规矩了。
祝言迟不理会她的讽刺,手指拢在掌心攥了攥。沉声道,你下来。
我不下。祝晚吟看他一眼,坚决地说,我要去找周濂清,我要见他。
祝言迟锁着眉,神色郁如晚暮天。祝晚吟不等他回应,扶着窗台往下,两只脚都踩到外面梁上站着。
祝言迟目色微凛,下意识便上前一步。
你别过来。
她什么危险也不顾,祝言迟唯有妥协。他紧着气息切声道,我带你去。
寒冬的冷风四处侵袭,祝晚吟浑身都冷,手也冻的泛白。
头发吹在脸上,她微眯着眼睛怀疑他,什么?
我带你去。
你不骗我?
我从来没有骗过你。祝言迟手也发冷,他看着她缓声道,你下来,我带你去见周先生。
他是从来没有骗过她。祝言迟说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他从不骗人。
祝晚吟相信他。她看他一会儿,低头躲了躲吹过来的劲风。
她本来也没真想从这里下去,祝言迟比她想象的还要不禁吓。
祝晚吟稳着身子,扶着窗台重新爬回去。
祝言迟三两步上前将她抱下来,关上了窗才站在原地松了心弦。他低头阖目按了按眉,转身凝眸看着她。
祝晚吟对上他的眸子,好整以暇地弯唇笑笑。
祝言迟靠着窗户,冷漠地淡淡瞧她。
下次威胁我不用真的爬出去。
她笑意更深,在他胸膛推了一下。
带我走吧。
祝晚吟说完转身走出房间,祝言迟垂眸轻叹,抬步跟上她。
只要祝言迟愿意,他就可以带她走。
他开车带她离开私宅,一路弯绕出无人烟的半山道。雪铺的不算厚,道路上只有车轮压过的两道延长至无尽头的辙痕。
祝晚吟本以为这次和以往没什么不同。只要祝言迟带她走,一切都可以。哥哥知道了也不会管。
直到她目光扫到后视镜里两辆远远追上来的车,再到祝言迟踩下刹车,淡然地看着拦截在前路的一辆黑色林肯。
祝晚吟从容自若地坐在副驾驶,不意外地看着从车上推门下来的祝沉林,轻笑了声。
她似叹气地往后靠在座椅上,断然地为此次逃脱结语。
出师未捷。
雪色铺天盖地,天地之间这条孤单的道路,前后的尽头都是茫茫的一片白雾。
像梦。
祝晚吟做过这样的梦。
梦里,她就在这样缭绕的白雾中找不到周濂清。怎么也找不到,无处可寻。
眼下,祝晚吟戴好围巾,推门下车。
她踩着纯白的雪朝前走,停在祝沉林身前。他身上带着霜气,连带眉眼也比往常冷。
他问,要去哪里。
祝晚吟抬眸,眼底似被冬雪净过一般的纯灵。她回答说,找周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