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离开了江城。
周濂清知道她安全离开,终于安心。整个人松懈下心中那股气劲,以至于生了场积郁已久的病。
这节骨眼上又受了伤,就变得更严重。
叶辉替他处理伤口,眉头紧地松不开。
高越川他是不是疯了?真敢开枪。
高越川知道二小姐要离开江城,暗中派了人去追,不过被周先生的人拦住了。
合同已经签了,放人也就无所谓,高越川再怀疑什么也没有用。可他一无所获,必然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周濂清坐在沙发里,看着自己尚未止血的手臂无声地勾了勾唇。
叶辉看见他笑,眉头拧的更紧,闻哥你是不是疯了?发烧烧傻了?
周濂清扫他一眼,因为生病声音有些哑,找死?
叶辉挑了挑眉,那你笑什么。
我是想,哪天去寺庙里拜一拜。
为什么。
多谢佛祖保佑。
保佑谁?
周濂清低眉笑了笑,意味不明道,保佑我的命。
叶辉叹了叹气。
周濂清喝了口水,将药吃下去后淡声道,我今天找高总麻烦是有意的。高总那口气必须得给他出了,我激他就是为了让他出出气。忍了这么多年,再忍就要忍坏了。
那万一他直接朝你心脏开枪怎么办。叶辉心有余悸,这是好在子弹只擦伤手臂,要是穿过手臂
他不敢。周濂清看他一眼,道,我了解他。
叶辉问,为什么。
周濂清笑了声,顾忌太多,他不会杀我。可他要是伤我太过,以我的脾气,我会直接杀了他。
他的意思是,倘若真的撕破脸,周闻可以毫无顾忌地直接杀了他。所以高越川不敢。
他伤我出出气,也就不会再去管二小姐了。处理好伤,周濂清将袖子放下去。他本来也就是要对付我,才一直想找二小姐的麻烦。
倘若狗急跳墙,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闻哥。叶辉看着他,随口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周濂清抬眼,叶辉扬唇一笑,你不会是警察吧?
你看我像吗?
不像。叶辉靠在沙发上,若有所思,但是你身上给人某种感觉......说不好,但是不坏。毕竟程先生身边,一般警察卧底可接近不了。
周濂清抬了抬眉,那要不你去程先生面前说说。
叶辉笑了笑,随后目光正色道,闻哥,我知道你一直都信任我,我也一样。我早就说过跟定你了。我以前也做过坏事,虽然不是什么大坏事......但我总觉得那是不对的,可是我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但是你做的事,不会让我有不对的感觉。那种感觉,我也说不清楚。反正是好的。
他说,我从小就没家,也没爸妈。书也读的不多,不懂什么大道理。身边也就是那些狐朋狗友,他们有的坐牢了,有的......死了。我很庆幸我没有和他们一样,当初有个朋友拉我入伙,我一开始不知道,一段时间之后才知道他跟的是一伙毒贩。我虽然大道理不明白,可是我知道那东西不能碰,好在我接触不深,很快能逃脱出来。
后来我就遇见你了闻哥。
那次他被朋友拉去一家歌舞厅玩,那是程扬的舞厅。
里面太乱,他肚子里墨水有限,想不出一个确切的词去形容。总之太乱了。
他当时待到一半待不下去,跑出来在外边的街巷透透气。
然后他就看见一个男人拖着一个姑娘到角落里想强迫她喂什么东西,那女人穿着打扮是舞厅里的人。叶辉知道这种不明不白的事也就像舞厅里的场面一样,一个字,乱。
这里有很多这种脏事。那些人会给舞女注射毒|品,自己也吸,然后做那些淫靡之事。要多脏有多脏,要多乱有多乱。
他本来没打算管,可是那女生抗拒的声音太嘶哑迫切。她在求救。
叶辉当时头脑一热就冲上去揍人了。他当时年纪小,但是打架却不输。后来那人带了帮兄弟来打他,差点把他打死。
也是那时候,周濂清恰好到程扬的舞厅里来。他那时刚到程先生身边,他和别人都不一样,程先生对他很客气。大家都知道他是少爷,身份不一般。
那天夏禾也跟在他身边。
他看见角落里发生的事情,找了个人过去问。揍叶辉的那群人是程扬手下的。
那时候的周先生还不太担得住这个称呼,因为太年轻了。但他又和程扬不一样。在叶辉眼里,他有种天生的高贵感。
二十几岁的周先生眉眼张扬锋利,目光干净明亮,和那里所有人都不一样。叶辉觉得他根本不该出现在那种地方。
叶辉当时被打的蜷缩在角落里,他双臂护着自己的头,只从缝隙里看见周先生朝他走过来。叶辉知道这种人要他的命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压根就不需要多分一个眼神给他。
那个时候周濂清走到他跟前,问他,为什么要打那个人。
他声音很好听,让人心静。叶辉半晌才豁出去似的指着他打的那个人愤恨地说,他是畜生。
那时的叶辉满脸是血,咬着牙,像野狗一样。
周濂清第一次见他这样的人。本身就混迹在乱七八糟的染缸里,却还要骂那些更脏的人。
他听了他的话笑了声,过了很久问了一句,你要不要跟我?
叶辉仰头看着他,有些发愣。他当然知道跟着那样的人有多难,又意味着什么。
但他不知道为什么。
周濂清站在他面前,咬着支没点燃的烟,微眯着眼睛低头看着他。平静如水的眸子,肆意淡然的语气,夜晚的路灯在他身后,将他整个人渡了层柔和若无的光影。
叶辉那一刻就觉得,他能一辈子跟定眼前这个男人,给他提刀卖命。他后来也做到了,他给周先生挡过子弹,挨过刀,有一回人差点就废了。
可是他不后悔。
叶辉就像是一汪泉水。可以是海浪,可以成污泥。就看他身边是什么。他处在一个灰色地带,差一点就是程扬手下那群人,可好一点,还可以更好。
周濂清看他,总会想起杨丞和白泽。他们年纪相仿,却是完全截然不同的人生。
叶辉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慢悠悠地说,闻哥,我不管你是什么人。反正是生是死,我都奉陪到底。
周濂清踹了他一脚,你死吧,我还没活够。
叶辉笑起来。
不过,周先生。叶辉坐直身子意味深长地说,你对祝家二小姐是不是太好,太在意了?为她做这么多事情。
以后再告诉你。周濂清在沙发上躺下,闭上眼睛,声音有些慢,所有事情,很快就会结束了。
叶辉静静地看着他,没再问。
他懒得上楼,叶辉也不打扰他,就让他在这里休息。
他是得好好休息了。
太累了。
叶辉抱了床被子下来盖在他身上,将所有灯都关上。
屋子里暗下来,窗外也一片灰暗。像跌入了谁的梦境。
刚才吃了药,困倦疲惫尽数席卷而来。周濂清微蹙着眉,有些昏沉,睡得并不安稳。
外面起风,屋子里一片安宁。
沙发仿佛越陷越深,周濂清渐渐入梦。
他发现自己在一条乌篷船上,水下泛开一道道涟漪。河水像镜子,倒影明清。摇橹声慢慢悠悠,船也慢慢悠悠地往前。
可一阵云雾后,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
他在梦里,独自穿过浓重的雾,看见渐渐清晰的江南古镇。
古老的石桥,清澈的河水。灰瓦白墙,青砖旧色。青山四处缭绕着云烟,连排的屋檐还滴着雨水,落在石板路上,一声声入耳。
河水静的像一首诗,水面被落叶划开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