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寒珏骑着马,腰杆挺得笔直,长卷的马尾微微晃动,她没有回头。
离汴京还有段路程,随他们去吧。
林显看着这群在战场上流血破皮都不吭声的,但现在一个个都红了眼圈的大小伙子们,心情复杂地叹息了一声,也就作罢。
走到半道,他抬手捂住眼嘟囔起来,这儿的风沙怎么这么大。
洛寒珏骑马走在最前面,拽着缰绳又往前走几步,面色如常。
眉眼英气的女人目不斜视地看着远方,后面跟着一群红着眼眶的大小伙子,但谁也没有耽误行军的路程。无人知晓的是,女人心里的情绪也不比后面那些兵来得少,自从踏上这块土地的那一刻,很多感触也一一被勾起来了。
这些年,边境的战士都有个约定俗成的暗号,不要在洛将军面前聊起故乡的事,几年来他们从来没有听过这位面若冷霜的首将口中提起什么故人旧事,每次聊到这里,将军总是不见人影。
但士兵们后来知道这位洛将军是京城的那个洛之后,多多少少地就没有人会在洛寒珏面前提这茬了。
三年中,洛寒珏蜕变了。
难得的阳光下,她无声思念,实际上几个简单的音节如今提起洛寒珏都觉得自己说得太过僵硬了,生涩得好像莫名其妙串成了别的字。
洛寒珏难得笑了一下,想别是她不识字了。
但没办法啊,太久了,时间不留念。久到这么多年她不去能想,不敢光明正大地念。
也只有在枪戈交锋之间,生死之瞬,但凡死亡有拥抱她的可能,洛寒珏才会放出点胡想。因为她也怕自己下一刻就成了别人枪下的亡魂一样,死人是想不了的。
到了这个时候,她才能在疼痛中体味到,比伤口更难熬的,是孤独和思念。
洛寒珏以痛止痛,一步一步从军营熬了过来。
好不容易抹掉风沙的副将刚一回头,看到脸比平时还要冷上五分的将军时。林显心一颤,他不知道又是哪个混小子惹将军生气了。他记得洛寒珏上一次脸这么黑还是有次战场上,一直挂在她枪端上的那束红缨被蛮族一刀劈散了。
林显苦着脸,试图把那天的洛寒珏忘记。只有他们知道,那天蛮族人被将军杀得是丢盔弃甲,直接连滚带爬地撤军了。但还是没能把那束红缨修复,整整一个月,只有他敢去将军的营帐里送饭。
唉,想想都是泪。
林显只记得有次被困在天险,兄弟们为了活跃气氛,开了一句玩笑话,这个红缨莫非是将军的心上人送的。别看洛寒珏平时不和手底下人为伍,像是那种分界线区分得很清晰的将领,但实际上混得熟了,手底下的兵也发觉洛寒珏私下也会大口喝酒吃肉的,还会分他们一些只有上级将领才有的热酒。
但当时将军没说一句话,只是过了好久,才淡淡地说是好像是以前认识的一个人送给她的。
林显算是跟在洛叶冰身边多年的老人,心里欣慰。
或许这次回京,将军就可以和友人相见了。
不知不觉中,雨过天晴,空气里渐渐充斥着一股青草的芬芳。
万人大军浩浩荡荡地穿过城门,进入关卡。
驻守的城卫兵看到他们,纷纷肃然起敬,投去尊敬的目光,刚才还在抹眼泪的小伙子立刻挺直了腰板,表面上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天知道,他们早就心里偷着乐了。
刚进城池,洛寒珏远远地就看到了在城门口的一群人,对她遥遥地拜礼。走近些,看到熟悉的脸,也有了数。回来之前,皇帝加急的最后一份信里有提到会派人在外接他们。
派了王德福来啊,洛寒珏拉住缰绳,白马也温顺地停下步子。
而城内听闻洛寒珏班师回朝消息的百姓,也一个个围挤在城门口争先恐后地想一睹洛寒珏的英姿。
洛寒珏骑马到王公公面前,刚想下马,就被王公公尖细柔和的嗓音停止。
那黑衣太监恭敬地向洛寒珏躬身行礼,洛将军,可别折煞老奴了。将军为大梁驻守边疆三年,数次击退蛮族,可是我大梁的大功臣啊。此次,陛下让我等在此恭候洛将军和诸位将士们凯旋而归。
老奴还带来了陛下口谕,王德福看着洛寒珏点了点头,才继续说道:后日寡人将在宫内设宴,举国庆贺洛爱卿的胜利,希望能爱卿好好休整。
说完,王德福恢复了往日谦卑的笑容:那明日将军就好好在府上休息一下吧,陛下还让下面的人送了东西过来,到时候老奴会派人专门送到您府上的。
洛寒珏微微颔首:多谢陛下一片好意。臣等会准时赴宴的。
王公公顺从地让开了路。
洛寒珏一行人,终于进入了久违的故乡汴京。
作者有话要说:
洛将军正式上线了哦,马上开始贴贴。
第10章
在穿出城门的那一刻,细碎的阳光洒下来。
洛寒珏目视着前方,一道城墙仿佛割裂出两个世界,通条大道上的路遇行人有说有笑,她呼吸每一口,鼻腔里满溢出充斥着街头巷尾的米香。
行军缓缓走出城门下的暗处,她骑着马往街尾的巷角看去。
那处时常盘踞在一起行乞的角落被拆了,现在成了一个弄堂。
座下的白马打了一个清亮的响鼻,洛寒珏低头看向脚边。
一双明亮的圆眼直愣愣地瞧着她。
洛寒珏拉停缰绳,迅云也温顺地站在原地不动。稚童见了更加喜笑颜开,舞着小手就往马腿上靠,嘴里也黏黏糊糊大马大马,确实是可爱地紧。
洛寒珏才消退了紫眸中的点点冷意。
身后追来的男人倒是吓得直接一个举起,小孩的手刚擦着雪白的绒毛一晃而过。男人讪笑着向洛寒珏赔罪,边搭着那小孩迅速往后退。
待视线中不再出现大人的身影,她才面无表情地拉动了缰绳。
耳边掠过清脆的孩童笑声,走过这条繁花似锦的路途时,洛寒珏难得怅然又有些舒缓,她想,能举刀把久积成疾的皮骨上的腐蛀一一剜去,看来温子薄的刀还没有变。
他们都做到了该做的结果。
当年的辞别,眼下的故土,远处的国线,这些都是誓言最好的结果了。
一路走过,汴京的变化被她尽收眼底,洛寒珏的喟叹逐渐上沿,舒缓了些她眼角的冷色。
当初她的父亲屡屡战败,至今仍不见洛叶冰的尸首,朝堂昏庸,前线告急至此,梁文帝才匆匆把她召入宫中命她即刻出阵。
一别就是三年。
三年,也是和故人未做离辞的三年了。
故人,叹故人。
难得,洛寒珏的思绪有些昏沉,或许是脚踏故地的效应下,理智如她当真从冗长的记忆中勾勒出了一个模糊的轮廓。可惜它浮浮沉沉,好似雾里探花,对洛寒珏若即若离。
下意识地,女将摸上了盤缠在马背上的包袱,掌纹下是厚实的累积感,粗糙的触感给了她一些安定感。
里边是信,全是没能寄出的信。
都是洛寒珏喘息得空的时间里,一封一封写的,她还记得有些还是在战壕里写的,而且凑着月色下写字真的很不容易。可惜三年战线太过吃紧了,即便是她,除了必要的军信,洛寒珏不会浪费多余的兵力减少胜机。
所以,这个跟着她三年的包袱里就被她的积少成多一天天给填满了。洛寒珏还苦恼过回府后把它们放置何处了。
一想到回府清扫的那些事,洛寒珏也难得有些恼烦。
阳光真好。
她拉长了语调,抬手遮住了被阳光刺得有些生疼的双眼。
林显又一扭头就听到了洛寒珏的长叹,正想跟首将上前打声招呼,马腿刚迈出半步,林显就讪讪地回了头。
嗯,还是待会吧。看来将军现在的心情还不怎么好。
副将一边安慰自己,一边试图忘记刚才的惊鸿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