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辉洒落在人间土地之上。
隐秘的路口处被皎洁的月色划过,照亮了暗处的一人一车。
站在车马前卑躬屈膝的男人的背影显得更加渺小,当月色照亮他的面庞,狰狞的伤痕一闪而过,样貌粗粝犹如鬼神,孩童要是见着,肯定是夜夜啼哭不止。
外边的人一动不动,车厢里面没有一丝声响。这诡异的对峙已经持续了很久了。
庞勇义武将出身,几十年练武如一日,身体热气充沛,稍稍提起点气力,体内就血气翻涌,他抵御这点小寒风自然不在话下,死熬下去只不过对那孱弱的安王更不利罢了。
庞勇义平生最看不惯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贵胄,一点都没有以前先祖尚武的风气和血性。尤其新帝上位的这些年尽整些附庸风雅的事情,甚至还允许女人上朝参政,安王也是,一个女子,天天在外面抛头露面,寻常女子早就相夫教子,到现在还到处招蜂引蝶,放荡至极。
想到这儿,男人眼中悄然浮现出鄙夷的神色。
可惜车厢里的情形和它朴实的外表天差地别,温言盘坐在的地方四角都是用厚厚的绒毯铺好裹起,正中的一张小方桌,各种吃食果子,两侧的暗格还有柳靛特意准备的零嘴果脯,每次只要是柳靛一同随行,他总会把马车里塞得满满的。
温言和柳靛提过几次不用准备如此充足,毕竟每次她一个人也吃不掉那么多。也是这仅有的几次,一向忠实可靠的暗卫就沉默地卸掉包袱,一个人默默地把东西往外搬。
温言这才发觉那些她看不到的角落还有更多隐藏的宝藏。
久而久之,可能是受不了一个三十岁的男人总用温顺隐忍的眼神看她,温言无奈只能随他去了。倒是没想到,这些体贴过极的安置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外面冷风呼啸,她脸色暖气红润。
这边系统快麻了。
它看着自家宿主在做的事情,有种自责天然的愧疚担忧隐隐而生。
伴随那句反复出现了第八次的汝何故着吾妻之衣,汝甚骚之后,系统瞳孔放大看着意识海库存里它特意缓存下来的后世狗血电视剧,这些都是它闲暇无聊时候装载筛选的。
可是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温言撬了系统的空位,正抱着手炉全神贯注,她把意识浸入和系统互通的渠道上,如今对着眼前不断播放的画面,少女饶有兴致地想。
没想到后世的表演已经能这样多元了,真是有趣
系统也是没想到只不过是自己过于无聊放起了小狼朱迪,就被宿主在意识的角落里抓个正着。
它也万万没想到,宿主强行浏览了自己的资料库,挑选了几部封面花里胡哨的影视作品,一集集地点开。每看一集,还会神色认真地指点一二,狗血至极的三角恋硬是被温言深化成小家情怀,上升到家国主义。
不过在这段时间里它也没闲着,除了机械地一集一集给温言放片,系统也时刻留意着周围的动静,就例如庞勇义内心的小九九都已经如实汇报给宿主了。
可它还是没忍住:宿主,现在就这样行了吗?万一庞勇义暴起伤人
温言一个眼神也没有离开面前的光屏,轻笑:无视他,既然他敢在这里堵我,就让他慢慢待着,没有我的准许,他能走?
少女的眼眸倒映出闪烁的光辉,流动的数据划过她白皙的脸颊。
也正好看看他身后那个人的意思。
过了一个时辰,就算是庞勇义,他也觉得自己的腰吃不消了。
他抖着眉毛上的寒露,再一次哑声求问:殿下,臣有要事禀报,恳请殿下宽宏大量,原谅老臣的莽撞,这是实在不得已老臣才出此下策啊。
言之凿凿,感人肺腑。
若不是系统没有间断告诉温言,这个男人站了多久就咒骂了她多久,只听这铁汉柔情,言语中带出的歉意和恳求,真就把一般人糊弄过去了。
时间算算也差不多了
暗色中,温言缓缓睁开双目,手上捂暖的手炉搁置一旁,矜贵的少女慢条斯理地卸下围着周身的狐裘。
厚实的车帘被撩开,轻铃晃动,柳靛听到身后的动静,先一步跳下车,取下落脚的木质台阶,在一旁警戒。
庞勇义听到面前的动静也是暗舒一口气,再等下去,他也不一定能撑住了。看来他没猜错安王也是熬不住了。庞勇义面上不显,但对温言的厌恶没有消退,短短一段时间里只更加浓厚了。
温言轻巧落地,借着月色她看清楚了眼前人脸上的疤痕,相当恐怖。
虽然她对美丽是有追求,人皆有爱美之心,无可厚非。但这不代表她接受不了外面苍老丑陋的人,但要是内心污泥比外表疤痕还要千疮百孔之时,温言撩了撩垂下的散发,她呵出的白雾模糊了庞勇义。
也带去了温言最后一丝对于这个男人忍耐的空隙。
这个人,恶臭至极。
安王神色倨傲俯视着背脊弯下的男人,语气不善:你可真有胆子啊,这个时候当街拦车,本王都不知道天子脚下都有人敢这样猖狂了。
庞勇义也算个老狐狸,知道肯定是不能接下这锅。
膝盖向下一弯曲,直接跪在地上,老臣惶恐至极,自是万万不敢打扰王爷的清静,实在是老臣力不从心了,只能出此下策拦住您的马车,若是见不上您一面,老臣那那可怜的儿子就遭不住了啊话语之间,隐隐带着哽咽。
温言抬了抬垂下的眼帘,一副困倦至极的样子,嘴上依旧火力全开,你儿子现在在大牢里有吃有喝,一时半会儿又死不了,别在本王面前哭丧,不知道的人听了还以为你庞勇义无后了一样。
柳靛和系统努力地憋笑中。
庞勇义被气得额角青筋暴起,单单和安王说几句话,比他儿子进去这件事还让他抓狂,怒火连扯着面目上的伤疤,庞勇义都感觉这个多少年前就结疤的伤痕都被气的裂开了。
明明只是一个废物,居然敢这样对他这个战场上退下来的功臣,当初他打南蛮的时候,这个小兔崽子还不知道在哪吃奶呢。但谁叫他不在官场上活动,只能求在这伏小做低地求别人的施舍。
他现在懂了,怪不得先生知道他要去找安王的时候告诉他要放宽心。原来那个意味深长的表情是这个意思啊
好不容易做好一部分心里建设之后,庞勇义小心翼翼地挤出一个讨好的微笑看向安王,还没等他开口,就看见安王一脸嫌恶地看着他。
本王都不知道你怎么还笑得出来,你是出门总没照过镜子还是说庞家所有完好的镜子都被你照裂了。就你那样的,还敢这般出现在本王面前,有碍市容你不知道?
很久以前,庞勇义发育得比同龄人快,个子窜的高,长相也说得上周正,从小到大,听到的都是恭维称赞,他也以为只要他在军营里随便拿几个功勋,风风光光地继承祖业。
庞家就他这一个儿子,自然他父亲的一切都是由他来继承。
少年时期,庞勇义就理所当然认为,自己是这一代最强的。
直到洛家人出征回来,京城多有谣言说那个在洛家常年不出世的长子也被一起带回来了。
但日子一天一天近,谣言愈发地猖狂。
多是关于一个名字,只一个少年的事迹。
庞勇义从别人口里听闻,这个洛家长子是洛老爷子很早之前就被带在身边的,十岁之后就养在军中,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样子,以前少有的几次露面也是用面具遮挡住面容。
他听到这个总是不屑地告诉别人,如果不是丑八怪,谁会用面具遮住自己的脸。
大梁尚美,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庞勇义觉得自己只不过是随口一说,说完就抛在脑后。他对男人可不感兴趣,有那个时间一直关注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还不如多练武,马上就要到武试评选的日子了,如果能在评选中取得头筹,就能跳过很多从基层做起的小事。
不用多说,这次的武试绝对是他优胜,而且,庞勇义的虎目闪过一丝火热,父亲是这次的评选管之一,只要他拿下第一,想必父亲也会很高兴的。
可是世上所有坚信不疑的一切也许都会被打破。
万人欢呼声的决赛场上,庞勇义看着被众星拱月的十五岁少年。
一袭黑色勾线的劲装,包裹在内的身姿挺拔修长,更重要的是,洛叶冰没有带上那个丑陋掩目的面具。
这么多年,旁人才知道那张面具下面是一张长相优越的青涩面容,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好看,金相玉质,气度不凡,龙章凤姿,浑然天成,何来貌丑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