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澄没忍住便来了这么一句。
当然,顾思明笑这人的尖酸,笑意褪去后,肃起神色:那么便先让我瞧瞧病人吧。
病人?江澄故作疑惑。
他到了你这里,自然成了病人。
顾思明可没金凌那份天真:以为将苏悯善搁舅舅这里便是绝对安全,江澄只承诺了不会让他丢掉性命,可没说不会让他缺胳膊少腿啊。
万幸的是,苏涉的胳膊和腿都还在,只是里面的骨头断了不少,顾思明微皱起眉,立马小心了许多,怕肋骨也有断,移动时不小心会伤到脏器,他把上了苏涉的手腕,将灵力探了进去。一探不要紧,饶是见过些大阵仗的他也不禁睁大了眼:身上各处的灵脉皆被割得半断不断,人没废,却比废了还折腾,全断了就没知觉了,如今全身上下自我修复着的灵脉却能活活疼掉苏涉半条命。江澄是真的知道怎么让一个人疼。
看来江宗主这些年对付鬼修,着实积攒了些心得?顾思明的语气里有压抑着怒意。他是医者,对这般的刑罚自然看不过去。在他看来,天灾和疾病已是足够的折磨,人又何必再横添一笔呢?
当然,他的怒意落在江澄身上没有半点重量,江澄只将他的话理解做夸奖:鬼修既然修了鬼道,又何必还要那金丹,不需金丹,他们要那全身上下的灵脉却又是做什么?走怨气吗?
顾思明一拧眉,似不想再与他交谈。他着手解开苏涉身上的衣物,想细看他躯干上的伤,可刚扒上他的前襟,方才似没多少力气余在体内的人却是动了,这人似这时还记得害臊,不愿扒了衣服被人瞧。
莫忌医。
顾思明这般轻声说着,被解开的衣襟下露出根红绳。
那是什么?江澄眼尖,越过顾思明的肩膀便瞧见了,顿时发作,厉声向江彦:不是让你们把他身上的法器物件都搜捡干净吗?
旁的都搜了,只这东西这贼人死命攥着,就是不给,还咬人,我们看它上面也没沾什么可疑的气息,便让他留着了。
一颗骰子罢了,顾思明出声道,他在苏涉将东西又攥在手里前便瞧清了,他微俯身,黑发垂下落在这人染了血污的衣上,在苏涉耳边问:这是谁的骨头?
江澄双目微瞪:那竟是颗人骨做成的骰子,苏悯善还就那么把它穿了根红绳,戴在脖颈上,显然已戴了多年了。
你真想知道?苏涉看着顾思明,突然笑出声:是金子勋的贱骨头啊。
江澄的瞳子惊得大了一瞬,看来苏涉对金子勋的确是私人的仇恨,私人到他需要一个战利品。穷奇道在不远处向他招着手,他提醒自己不要被它吸住目光,那不是目前首要的,首要的永远是还活着的人,乱葬岗上那次不对劲的围剿百家才与金家与金凌日后的一切最息息相关。
那是苏涉的战利品,江澄想。可顾思明却并不觉得,苏悯善攥着它的样子,像攥着根救命稻草。
我不抢你的骰子,你把手松开些,他哄着这人,像哄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语气轻柔得让江澄不耐:你手上的灵脉正在重新生长,最忌使力,易断裂。你也不想你的手就此废掉的,对不对?
苏涉听了他的话,慌张松开了自己的手,他是剑修也是琴修,哪样都离不开手,他的手不能废掉,碎掉的东西,金光瑶不会要。
果然,他还没抛掉希望。
再看向那枚骰子时,顾思明已是眼神一黯:敛芳尊笼络人真是有手段。
玲珑骰子安红豆,白骨铸成的漏窗后,隐于院中的是颗相思红豆。
【1】就像大家都想在顶尖医院里有熟人,生病了可以有好床位、大专家看诊,也不花很多冤枉钱。
【2】蓝慎德的事不用细究,不知道也没关系。他的字是以贤制爵,则民慎德里的慎德,上头的人不以贤制爵,民自然也可以不慎德。
03
二哥,你不知道这红豆的阴毒,
画中的楼阁里,就着那壶茶,金光瑶还在和蓝曦臣讲着那个故事,他一生的故事:
相思红豆,合欢桃核,哪个听着不是散着旖旎春色,暧昧万分?可它们却是这世上最恶毒的东西。
二哥,他轻问蓝曦臣:你觉得那些卖笑女,她们生性淫荡吗?
我不认识她们,从未识得过,无从评判,蓝曦臣这般说着,这是事实,可他已经知道了聂明玦对金光瑶说了什么,他于是攥着金光瑶的眼睛,告诉他:可我相信,她们并非自愿倚门献笑,供人亵玩,若有别的选择,该也不会自甘堕落,那便算不得生性淫荡。
是,金光瑶轻笑一声:毕竟她们中的一多半从第二年起便已经再没法从性里头得到快感了
夜晚是虚假的狂欢,红烛高灯下,血色罗裙、钿头银篦,可一到清晨,打起帘子,阳光一照进来,这些在烛火下闪闪发亮的东西便现出了原型,那是一张张疲惫的脸,一双双被掏空了的眼睛。
她们也是人,平常的人一把椅子坐得不舒坦了,会想换一把,这是人最起码的一点欲望吧,图个舒坦。她们便不配吗?可是,就是不配。
赚银赎身,那是最常见的出路,蓝曦臣收紧了拳:可是被堵死了,对吗?因为红豆。
妓子、小厮不得私留客人的赏银,她们有的只是红豆,那是思诗轩的货币,却也只是思诗轩的货币。你没法用它买来自由,也没法用它在外头买来哪怕一个馒头。
就是这样,我们都被困住了,金光瑶这句似是感叹,可之后又转成一问,对着蓝曦臣,带着分狡黠:可你觉得我们这些被困住的人,我们恨妈妈吗?
那个狱卒,将我们烙上为奴为婢的印子,困住了我们肉眼可见的一生,这样一个人,你觉得我们恨她吗?
蓝曦臣本能便从金光瑶眼中瞧出一个不会让他舒适的答案,他于是避开了那双眼,却还是听到了
思诗轩里好多好多姑娘,她们不爱男人,那些没法让她们快活又没法给她们一条出路的臭男人有什么可爱的呀?她们爱她。我认识一个人,一个已经出了思诗轩被调去了更上头的人,他也还爱她。
金光瑶记得沈应的眼睛,那个柳眉细眼的清秀男人,那个还算中肯地劝诫他要回去便早回去。再在外面晒上几年,你回去了,也只能指着桃核过活了的男人。他是他出了云萍后在聂氏和金氏内部活动时的上线。他明明已经不再被那个女人管辖了,思诗轩是他们的庄稼地,他已经成了收割那些庄稼的人,可那一日他们烧掉思诗轩的那日他还是回去了,被引回去了。金光瑶记得沈应的眼睛,瞳子散开时都还望着那个女人的那双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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