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你说什么啊,江澄当时确实也有些恹恹,但他也长大了,他说:我从小最大的愿望就是送你风光大嫁。
阿澄这是什么话,江厌离笑着笑着就笑出泪意:哪儿有男孩子把嫁姐姐当做志向的呀?
可你总不能做一辈子的江家主母吧?
他突然出口的话言明了某些他们姐弟间一直未言明的东西,一出口,两人不禁都无言。
从很小的年纪起,江厌离便是江家的主母了,他们的娘亲一年到头能呆在家里的日子并不多,江枫眠身边没有一个女人,于是,江厌离将成为了那个女人,照看弟弟、管理账务,就好像一个小姑娘还没灶台高,便要站在凳子上炒菜,负责家里人一天的饭食。没有一个女孩儿应该那般长大,跳过女孩、女人这些本是必经的身份直接成为了一个母亲,从此满足于做一个母亲。
也许我终究夸张了,话出口之后,江澄便想:那不是我最大的愿望,我哪里有那么伟大。小时候的我想要得到父亲的认可、母亲的称赞,现在的我想复兴江家。那也许并不是我最大的愿望,但它确实是我从小的愿望还给姐姐一个女人的身份。
从小被她当儿子一般养大,那是我欠她的。长姐如母,这虽是句常言,但人若因此便觉得这份母爱理所应当,自己受之无愧,那未必太没良心。
这确实是我从小的愿望:还给姐姐一个女人的身份。
可江厌离统共才当了不到一年的女人,金子轩便被夺走了。
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在那里,江澄一路上便在思忖:我不是离修武最近的,清河聂氏、兰陵金氏、姑苏蓝氏还有中原的一众小家族才是能够直接奔袭那里的。金凌会在,如果看到温宁被处决起码要保证他不必动手,毕竟温宁曾救过他,那孩子不管面上表现得多决绝,之后都会矛盾。
可温宁必须死,因为在百家看来,只要他还在,血洗不夜天就有再现的可能,虽然血洗不夜天其实并无温宁的参与,但是他是夷陵老祖最顺手的一把刀,夷陵老祖没了这把刀都能造成那般的打击。知道这点,他们更不能允许他仍握在魏无羡的手上。
最可笑的大约是:对于此,我其实赞同。
有件事魏无羡不知道,他也没告诉魏无羡。
阿姐甚至没能葬在金家,在金家与金子轩合葬的只是件衣裳。血洗不夜天之事后,所有的尸首都被合堆葬在了岐山,倒不是无人收敛,而是那些尸首大多被撕得稀碎,脑袋也被凶尸们踩得面目模糊,他们无从收敛。他找了,他找了整整三日,最后也只能放弃。有些人从那尸堆里辨出了些断肢残首,却因怕尸身分埋数处会扰亲人泉下安宁,而只能仍旧葬在那里。
三千人?
有时想起魏无羡说话,江澄也不禁觉得这人太凉薄:
不夜天城当晚到场的确实有三千多名修士,可是在场的还有几大家族的首领,还有各家的精英名士,有这些人在,我难道真的能把三千人都杀干净?你究竟是太看得起我,还是太看不起他们。
三千人,还是两千人,确实算不清。因为那尸山中的血肉破碎到让人根本无从清点它们是多少人的汇集,因为那些来参加不夜天的家主无心再聚在一起只为报清自家折损了多少门生子弟。
而三个月后便是乱葬岗围剿,又有更多的人死了,所以上一回的又如何统计?
不管怎样,不夜天的事都不能再重演了。
他本以为一切的开头是温氏余孽,可到最后,他们的怒火无关温氏余孽,温氏余孽只是碰巧被牵连进去。
江澄踏在三毒上,看着映入他眼帘的修武。
温宁必须死,因为他和魏无羡牵扯在一起了。
而无数朵不同家族的信号烟花已经齐聚在修武城外的吕涧山上空,吕涧山的一座山谷正陷在火海里。
03
江澄瞄到穿着金星雪浪袍的身影后便迅速俯冲下去,金凌呼喊着一个名字,江澄抓住了他的肩膀,把他拉远了几步,然后顺着他的目光找到了那个让他理解不能的景象火海里有一具凶尸,但是那火海里,还有一个人。
兰陵金氏和朗陵郭氏不是第一批赶到的,姑苏蓝氏也不是,云梦江氏更不是。
第一批赶到的是清河聂氏和颍川廖氏。
他们将温宁困入了吕涧山的一处山谷中,修武顾氏还有它附属家族的弟子们在圆融寺僧侣的协助下将附近的居民迅速疏散,之后便是一场属于百家的瓮中捉鳖。
随蓝老先生一同赶到的蓝景仪看着在山中肆虐的鬼将军亦是吓白了一张脸,自从第一回在大梵山遇见,他见到的鬼将军大多数时候其实都是清醒的,即使在大梵山,它也只是阴森,并算不得狂化,可如今他已经完完全全地狂化了,满面黑纹,眼窝里只剩下两片怖然的白色,不时发出一声非人的嘶吼。
修士们借人数优势在山外升起高数十丈、城墙一般的结界,困住了温宁,其余人则御剑在空中,没有人愿意靠近,温宁虽无法御剑,但被他连根拔起掷入空中的树却是能飞起十几丈将人击下剑去,在姑苏蓝氏的清心音也宣告无效后,他们直接放弃了捕获。
火,被丢进那山谷的是无数只火把,烧山。
不先问一问吗?
蓝景仪听到蓝思追的声音,他扭过身,看到那张平日里镇定的、窝在兔子堆里时会难得的带上分傻气和迷茫的脸如今在震惊中如凝滞了一般,继而痛苦地扭曲。
蓝景仪不想看到蓝思追这个模样,他不明白:这些明明都是清谈会上经常遇到的长辈,有什么是不能先打个商量的?
蓝思追的声音已带着恳求:蓝老先生,不是该问一问吗?不一定就是他毁了赤峰尊的尸身。
思追,他已经狂化了。清心音已奏,他却毫无清醒之兆,蓝家尽力了,蓝启仁这话,是在提醒他。孩子,做出选择,你要呆在蓝家,便必要抛弃你以往的身份和以往的亲人,否则你在蓝家会有无数仇人。
蓝思追这才看清了升在空中的这一张张人面恐惧的、严峻的、杀气腾腾的,唯独没有怜惜的,包括他身后的蓝家人。
这些人大多是在蓝老先生点人时便自告奋勇地站了出来的,他们多数都还年轻,蓝思追突然便想:他们中有多少是当年誓师大会前在上金麟台助阵时被发狂的温宁杀死的蓝家人的后代?他们有多少人是来这里报仇的?
你放心吧,温宁是我的人,我不会让他有事。包在我身上好了。
耳边飘起的魏无羡的声音让蓝思追忍不住向天边张望,他会出现吗?他们会出现吗?
魏无羡的话语有种让人安心的力量,蓝忘机亦从没有让他失望。
可他们走了,又一次不告而别。
但他们会回来,他们答应了不会不管温宁的。
他是在什么时候意识到了不会有一张友善的面孔呢?他是在什么时候放弃了向天边张望,意识到了不会有两个突然从天而降的人呢?
蓝思追说不清。
可孩子总得长大的,放弃等待旁人的拯救。
蓝启仁看着蓝思追的脸慢慢平静下来,松了口气向他伸出手,谁知他的剑却突然调转了方向。
思追!蓝景仪想要追过去,却被身旁负责他安全的门生拉住,代宗主不能涉险,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蓝思追俯冲进那片火海里。
蓝先生,那孩子是怎么回事!廖一丰恨恨地骂了一声,人群中亦起了骚动。
凶尸不能御剑,修士却可以,若是蓝思追带着鬼将军跑了,这对姑苏蓝氏将是不亚于十几日前爆出的蓝忘机在不夜天带走魏无羡的丑闻,更何况,这回大家都还清醒,可以说是众目睽睽。
他他被鬼将军搭救过,所以才
蓝景仪!金凌冷肃着眉眼,高喊一声,截住了蓝景仪结结巴巴不成样子的开脱:我们下去,劝他回来。
去什么去!江澄从身后,一把抓住了金凌的肩膀。
蓝思追落在了地上,隔着灼人的热浪,看着温宁。
狂化的凶尸并没想冲破结界,也不执着于攻击天上的修士们,他更像是还在寻找着什么。他张开的鼻翼在空中嗅着,似一只猎犬,只差四脚匍匐于地。
可以这样吗?
失去神智,却仍有目的,像只牵线木偶一般。
必须让他恢复神智,否则即使有办法出去,也只会伤害到他人,蓝思追抬眼望了眼,望向天空中那代表了无数个修士的黑点,他的眼睛被烟熏得流着泪,他看不清那一张张人脸,却知道他们的担忧和迟疑:
他们怕我带他逃出去。如今我还没有被射成只马蜂窝,也只是因为我是个孩子吧?这让他们谁都不愿做射出第一只箭的人。但他们不会犹豫太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