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苏涉显然注意不到顾思明的愤怒,他手上还夹着仙子呢。
两个多月前才刀剑利齿相向的一人一狗对视着,眨了眨眼睛,扑通,苏涉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把狗丢了出去,劫后余生、半点没有防备的仙子屁股先着了地,哀叫着一瘸一拐地躲回了金凌脚后。
咳咳,突然想起自己当时在观音庙的那句仙子,咬他,金凌一时也有点尴尬,果断把仙子又踹到了前头,被主人抛弃的灵犬于是呜呜着咬苏涉的靴子,冲着他狠命地摇尾巴。
总不能比一只狗还小气,这般想着,苏涉潦草地在仙子的脑袋上揉了把,就算和好了。
苏宗主,顾思明唤了苏涉一声:过来吧,你的右臂方才怕是沾上了。
金凌这才注意到仙子虽是黑犬,可它半边的毛都似被火燎了一般焦焦地立起,它都如此,方才拿手臂抱它的悯善必定也他不自禁地向前走了一步,却又在看到苏涉向顾思明那儿走去时,尴尬地停下,不知该不该上前。
横在他们之间的,可远不止那句仙子,咬他。
有劳了,苏涉这般僵硬地对顾思明道。
你的伤该是才好几日吧?传送符损耗的灵力也不小,苏宗主还是莫再到外头给人添乱了,看着苏涉似没处搁置便又不禁望向殿外的目光,顾思明敛了眉,并没避讳地放低声音。苏涉被困莲花坞时他是负责为他诊治的人,这话即使落在江澄和金凌的耳朵里也是没什么问题的,他顿了下,又道:如果实在担忧外头,不若先注意下殿里头。
他这话一出,苏涉立即懂了他的意思。不但他懂了,众人也懂了。那是种一瞬便渗入人骨髓的寒意,留在炎阳殿中暂时安全的百家不禁都以警惕的目光打量起了彼此。
照金光瑶和蓝曦臣的说法,魏无羡只是一柄刀、一个合作者,那位真正的幕后之人,他的手上还握着阴虎符呢。外面的危机是因着魏无羡吹奏陈情,可若真正的幕后之人便潜藏在他们之中,那即使杀了魏无羡,真正的危机也不会停止。
你倒是会耍滑,苏涉这般想着,不情不愿地卷起袖子,让顾思明为他瞧上面如黑网一般遍布的恶诅痕。如今广场中镇守的皆是蓝氏和四明派的弟子,金家、江家和苏家的门生却是尽数退至殿内,只因外头虽看着凶险,却其实有保证,炎阳殿内才是需要真正盯住的。
如今殿内有三种人对倒金之事知情的、全不知情的和一知半解的。顾思明装作全不知情的局外人说出这番话来,敲打在这三种人的身上,是全然不同的回响。
金家、江家和苏家的门生早已得了嘱咐暗中盯住聂家和已知的跟着聂家举事的几个家族,他们入到殿中,没有聚拢,却反而分成小股散向各处,便是为了第一时间察觉异动。
而那些对乱葬岗上的事全不知情的如今谁都怀疑,他们看着与他们一同退至这昏暗殿中的人,各个都像披着人皮的鬼,而他们质疑的、警惕的眼神恰恰掩藏了知情人暗中监探的目光。
至于那些对倒金之事一知半解的,他们此时却该回过味儿来了。果然,欧阳毅儒将自家儿子牢牢掩在身后,其他几个倒金联盟中的边缘家族如今看向聂怀桑的目光也都已带了不善。乱葬岗上,被绑的是百家子弟,而参与策划的只有聂家和如廖氏、姚氏这般少数几个倒金的中坚势力,这便意味着:那些不知情的人便是真被绑了子弟。让他们险些断子绝孙,这是什么仇啊?
再者,他们当初参与进来的时候,大概都没料到聂怀桑竟会这般胆大。他们当初虽都同意了拿旧事向金光瑶问罪,甚至那些经不起推敲的罪名一气扣上去也没什么,可谋一桩泼天大案再将它栽在金光瑶身上,这便是完全不同的性质了。而除了这些,聂怀桑竟还与薛洋这般的屠城凶犯合作,手里大概率握着阴虎符,这便已是丧心病狂了。
这些倒金势力中的边缘力量是可以被争取的。但何时争取,以何种方式争取,都是极敏感的问题。这个时候,当他们意识到自己被骗了,当他们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跟着的是个会想要私藏阴虎符的疯子,他们便该重新思考自己的立场了。
就这样,炎阳殿外,是发狂的邪魔和肆虐的滔天怨气,炎阳殿内,则是被发酵到了极致的恐惧。
05
思追,抓着我的手,小心点,袁守拙对正攀下屋檐的蓝思追伸出一只手臂,方才他们没费力气便攀上了望楼的屋檐,如今灵力经了大消耗,却需得小心,不夜天中没法御剑,掉下去,便必要丢了性命。
他们所在的望楼恰能瞧见不夜天的城门,那边的人早已退了回来,远远能看到城门直通广场的中轴大道上已是黑压压的一片全是从百家墓中爬出的凶尸,它们此时皆向这边冲来,不过顷刻便至,再不走便来不及了。那是群支离破碎的尸首,却胜在怨气极盛,广场上仍是陈情的笛声,不找到真正的吹笛人,这回的事便没法善了。
如今百家退守炎阳殿,广场上空旷了许多,三十三个吹笛人便以怨气为掩体伺机而动。不只蓝忘机,四明派的修士也在追逐着那怨气。可待到那群凶尸冲过来,吹笛人便又会彻底隐没入人海或者该说是尸海中。
就是在蓝思追将脚落在窗台上,准备探身进去的时候,眼角余光中的一幕让他惊掉了魂魄。
一夜夫妻白日恩,蓝湛,你怎么舍得这般对我?
你不是他!我是受你蒙骗,认错了人!
蓝忘机如今一想起那些夜晚甚至白日,便满身不洁之感,手上出剑亦愈发凌厉,我怎么会将你错认成他?
黑衣的吹笛人脚尖一拨,挑起随便挡住挥向他手臂的避尘,怒目向蓝忘机:
你不是也恨金光瑶吗?如今却为什么要阻我?
这把随便是真的,这个人也是真的,蓝忘机想。
吹笛人的唇犹贴在陈情上,由灵力发出的声音却已传至蓝忘机的耳边:
你恨他让你的兄长一年有大半年都呆在金麟台,恨他抢走了你兄长的关注,恨他成了那个从不知哪里冒出来却显然更被宠爱的弟弟。
我没有!
你没有?蓝湛,你忘了你那时是怎么问的了吗?兄长又去见敛芳尊?是啊,兄长总是去见敛芳尊呢,魏无羡一边躲闪着蓝忘机的攻击,一边拿浸满毒汁的眼瞧着这个一日前还与自己浓情蜜意的人,伪君子,伪君子,通通都是伪君子,连眼前的这个也是:你否定我,便是否定你自己!你弃我于不顾,也不过是为了掩饰你自己!可你骗得了谁?方才百家都在看你的笑话呢!到头来,你也只骗了你自己罢了!
魏无羡看着终于到达并向这边聚拢过来的凶尸:
我是谁,用不着你来下定论!
突然
含光君,小心背后!
蓝思追的声音从望楼传出,夹杂在猎猎风声中,传至下方,已是稀薄的一缕。就像他的人,离得那么远。他没能阻止那一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发生。
就是在那一刻,魏无羡的眸子都被这全无预料的一幕弄得一震,黑雾中走出另一个披着他面目的吹笛人,手起刀落,蓝忘机挥剑的右臂被齐肩砍下。
伪装成魏无羡的面孔下,一颗小虎牙调皮地闪烁了一瞬。
成美,金光瑶一惊。
叫你砍爷爷我的手,那吹笛人的出现只是一瞬,下一刻便又消失在了已经遍布此处的凶尸群中。
在那瞬时便喷涌如注的鲜血中,蓝忘机怔怔地看着自己犹紧握着避尘的手躺在尘埃里。
同时,只顾示警的少年在望台上踉跄踩空。
06
糟了,蓝思追望着袁守拙在惊恐间骤然圆瞪的眸子,在心中暗叫一声糟了。他本能地召唤了他的佩剑,但那便暴露了他温家人的身份,他不想再连累旁人。
可是一个心跳过去了,他的身体依然在下坠,剑没有来,而是与他一同跌了下去。意识到这点的一瞬,蓝思追说不清自己感到的是一阵恐惧,还是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