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01
阿凌,你知道穷奇道主责有了个定论,这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吧?
江澄问自家小侄子。
嗯,这件事正式砸在了金光善和金子勋身上,那便意味着这从一开始便是件不可避免的事。不管我父母有没有邀请魏无羡去我的满月宴,金家都会主动去招惹魏无羡,从而引火烧身。
如果初时还懵懂,这从兰陵来莲花坞的几个时辰也足够金凌琢磨清楚小叔叔的用心,因这场族会彻底摆脱穷奇道截杀一事阴影的不只是金光瑶和苏涉。小叔叔让他唱的那出黑脸便是为了将他彻底地摆在一个受害者的位置上。
这点他并不吃惊,他有些吃惊的是:舅舅一向不喜他与小叔叔亲近的事,为何此番却会主动提醒他这点呢?
江澄又问他:那你知不知道阿姐手刃了魏无羡,这意味着什么?
将功赎罪?撇清与魏无羡的嫌疑?金凌一字一句地道。
江澄点了点头。羡羡几岁了、三岁了无数诸如此类的对话发生时,他其实就在旁边听着,他那时没法去提醒,因为他们不管哪一个都会矢口否认,他也没想过去提醒,因为他自信姐姐能把握好这分寸。那是他这些年最后悔的事,把分寸交给江厌离自己去把控,让她一脚踏进了火里。可那不耽误他在金凌面前面不改色的撒谎,这是已经过去的、金凌一辈子都不需知道的事情。
那你知不知道金光瑶让你亲自来将审判的结果告诉我,是个什么意思?说这话时,江澄已带了分催促的意思。
知道,金凌没精打采地垂下头颅,小叔叔的意思他哪里会不知道呢。
不夜天之后,还未去往生的江厌离跟着江澄回了江家。小叔叔专程派他来将审判的结果单独通报,就是让他有机会在避开众人目光的情况下见江厌离一面。
在穷奇道和不夜天之事有个定论之前,金凌不该过早地表露出自己对生母的感情倾向,这一直都是金光瑶的坚持。
在金家的族会过后,金光瑶是准备亲去一趟莲花坞将江厌离的灵柩请回来的,这是为了表明他作为金家宗主的一个态度,也是为了给日后将金凌过继至自己名下并立他为少主之事做准备。可接回来的便必是具怨气散尽的尸首了,安安静静地被迁入祖坟。在那之前,他还是想让金凌先去。
金家的审判让江澄这个外人在场不合适,但同时穷奇道截杀中受害的是云梦江氏的姻亲,对审判的结果事后不知会一声只让他从外人口中得知同样是不合适的,于是,这便成了个最合适的契机。
他一直都是这般坚持的:面子上的事要做好,可是江厌离究竟是金凌的母亲。
这件事最终还是要看你的意思。我与大嫂交集不多,彼此间更谈不上什么感情,可她是你的娘亲,我只是不想你因为一时的意气,让自己的人生留下遗憾,到见不到时,又想起来,昨晚金光瑶对金凌这么说。
金凌咬了咬嘴唇,左右手的食指绕着彼此划过一圈又一圈,他说:小叔叔,你一直都有个好娘亲。
听了这话,金光瑶不禁失笑,所以这孩子是说:你有个爱你的好娘亲,于是你在这方面没有发言权呢。
金凌是在刚满月的时候失去的自己的母亲,那时候的孩子最需要的便是安全感,金光瑶记得。自然不是记得金凌的满月,那时候,他可没机会抱小阿凌。只是他记得,阿松最喜父母的怀抱,柔软的骨头尚细嫩的一团,即使到最后也还是呆呆傻傻,可他是认得自己的怀抱的。那个小东西,只要贴着他,便会变得很安静很开心。
金子轩的离世是个他自己无从预料的意外,江厌离的却不是,她自然不想死,可她丢下金凌,去追一个金凌眼里的外人,这其中金凌丧失的安全感是如何补也补不回来的。金凌天然便对自己的母亲感到不信任。
舅舅,说完那句知道,金凌抬起头问江澄:她将功赎罪、撇清嫌疑,是为了我吗?
在族会过后,金凌并没有立即便启程去莲花坞。事实是等到众人散去,他便将苏涉给堵在了门口:
苏悯善,我有事要问你!关于你没在族会上说的那些。
金凌带着分激烈的眼神将苏家人吓了一跳,苏衍一脸这祖宗又怎么了想要开口,却被苏涉一个眼神给镇住了。
先扶你奶奶回去吧,苏涉刚这般说完,便被金凌扯住了手腕。
金凌就这么一路扯着他,直将他扯回了幽兰殿的后院。
金凌又坐到了他每回一闹脾气便钻去的那几树垂丝海棠后,只是这回,苏涉没扒在他身后的栏杆上垂着手想办法哄他,而是陪他一起挤进了这个犄角旮旯。
手摁上泥土的那瞬,苏涉突然想:若是让顾思明坐这儿,此时怕已经浑身不舒坦了吧?
可金凌突然诶了一声,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出了这阵让他懊恼的恍神。他还没反应过来,便见金凌已经将外袍脱了下来,往地上一展,才又把他摁下来,轻声抱怨:
你一身白衣服,等会儿闹个黑屁股啊?我这儿可没放你换洗的。
这话让苏涉的心稍稍定了下来。
再过不到一年,少主就比我高了吧?坐下后,发觉两人几已平视的视线,苏涉这般想,却又在对视转变成逼视时尴尬地别过头去:
说什么呢。明明都招了。
比如为什么苏老夫人会那么说?金凌的问话让苏涉瞳子一张,他没料到金凌会问这个:虽说金子勋对你做的也很过分,但是与你兄长的死相比,那便是可提可不提的了吧?可为什么她状告时,还专门那么说
告这个欺凌我幼子、害我长子性命的恶人,她说。
就好像是特意顾着你的情绪。
若从来一碗水端平了,又何必这般小心翼翼?
她将功赎罪、撇清嫌疑,是为了我吗?
听到金凌突然出口的问题,江澄一时哑然。
不,她当然不是为了我,金凌想:她那么做时,甚至也没什么将功赎罪、撇清嫌疑之意,她就是想那么做了。为什么她那样的年纪,还可以那样任性,不必左思右想,瞻前顾后,可以只想着自己这一时想要怎样。你们都想我见她一面,可你们甚至不告诉我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说到底,我根本不认识她啊,这个本该与我骨肉相连的亲人。
舅舅,金凌又问江澄:她以前在对你和魏无羡时,是一碗水端平了的吗?
他问这话时,心里已是生出种荒谬,亲弟弟和假弟弟,一碗水端平,便已是不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