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烧掉了思诗轩,可思诗轩早就已经长进他心里了。
我们是不是一辈子都只能这样?因为我们生来便是这样。
练习,别说什么天生,没什么是真的天生。
蓝曦臣的声音就这么从回忆里钻出来,突然回荡在他耳边。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金光瑶在脑中搜索。是了,是他刚当上金宗主的第二年。
当上金宗主的第一年,他忙于各种事宜。金光善给他留了个烂摊子,各种意义上的。他一上任便关停了金家的炼尸场,又清理了薛洋,以示金家从此与诡道划清界限。可诡道还只是金家一部分的问题,最重要的是家风。
而真正忙完这些事,便已经是第二个年头了,然后,有回,过了三更,他书房的门被敲响,蓝曦臣走进了,带了分不悦,一上来便夺了他的账本,对他道:
阿瑶,你还是不够懒。
金光瑶最擅长的便是将自己变得很忙,而蓝曦臣最喜欢做的便是跟他强调一个懒字。他一向以己身为范例。
你瞧我一年到头,有几月是正经呆在云深不知处的
即使呆在云深不知处,我们的蓝宗主也有许多与宗务无关的爱好。
可云深不知处离了我,有垮掉吗?
没有,它还在有条不紊地运转着,每个人各司其职。
金光瑶还惦记着打了一半的算盘,急着想将账本拿回来,蓝曦臣却是背过了手去,将账本藏在了身后:可是,二哥,你也知道的,金家和蓝家的情况不一样。
不是说蓝家人皆道德标准奇高,毕竟再严正的家风之下也难免会养出一两个蛀虫,但是蓝家人普遍比金家人规矩也是事实,或者换个方式说,金家人比蓝家人更活套,更敢闯,更敢给他反了天去。
那又如何?蓝曦臣瞧金光瑶又来和他抢,干脆将账本举高了彻底绝了他的念想,又在还未收回身的金光瑶耳边轻声道:阿瑶,你如今是宗主,你决定着它之后的走向,你让它变成怎样,它便该有能力变成怎样。若是事事都是你去适应它,到头来,岂不是让它奴役了你。那这个宗主当起来,还有什么意思?
可我也就是个天生的劳碌命,金光瑶被他呵在耳后的气息烫了下,退回了身去:二哥,你叫我闲下来,我反倒是不知做什么了。
练习,别说什么天生,没什么是真的天生,蓝曦臣这般说着,想了一时,突然却又道:阿瑶,我要一座园子。
二哥说什么?蓝曦臣极少向他提这般直白的要求,一时间,金光瑶以为自己没听清。
我要一座园子,蓝曦臣又重复了一遍,一本正经地对他道:如今你父亲的丧期也已过了一年有余,这时候兴土木没谁会说什么。既然每回来金麟台都是住在同一座园子里,已经固定了,不如便修葺一番,让它变得更舒坦些。反正那里在我不在的时候,你也是不会让别人住进去的,不是吗?阿瑶
蓝曦臣嘴角浮起丝笑,像他吹奏裂冰的时候经常对他翘起的嘴角:
阿瑶,你已经紧了一年多了。能正过来的早就正过来了,不能正的便是无药可救,这时候正适合一松。
于是,那之后的三个月,他们都忙着修葺绽园,从石头到草木到房中的布置,金光瑶充分见识到了玄门的公子哥儿的讲究和玄门公子哥儿的烧钱。这三个月里,蓝曦臣看牢了他。
那中间,数度苏涉来找,蓝曦臣却在一旁说:
若他只是一点小事都跑过来找你拿主意,那他是干什么吃的?
然后,三个月过去,金家好好的,没人敢反上天去,悯善也好好的,没被大小杨家那群凶杀恶鬼给吞了,当然自然有人趁机不规矩,于是金光瑶便借机处置了一批无可救药的人。既往不咎,这是他上任时说过了的,但那之后,你们便得给我把手脚放干净些,这些,他上任时也说过。
有了第一回,便有第二回,之后渐渐食髓知味,或是一场夜猎,或是去考察瞭望台的建址,蓝曦臣带着他,金家成了个被他远远放在空中的风筝,即使离他千里远,他并未给它系上十根八根绳,也还是牢牢地掌握在手中。可它再没能拴住他,它是他手上的一把刀、一张琴、一只恶犬、一道夺人性命的琴弦。
练习,别说什么天生,没什么是真的天生。可是,那般绝对的信任是可以练习的吗?你要如何确定你练习的对象真的值得你这般托付?
思思姨,瑶还有一问。金光瑶在思思离开前,叫住了她。
敛芳尊请讲。
那年我第一次从思诗轩中逃出,去金麟台认亲那回。我从后头的窗子翻出,那时候你明明看到我了吧?
那一日,少年的双脚落在院墙上,墙外是他从未见识过的自由,墙内是马厩处有几个交缠的身影,那是思诗轩里惯常的交易,他不敢发出一声,只盼他们尽兴到忽略周遭。可她明明看到了,有时候,金光瑶甚至觉得他在若干年后放过她,更多的并不是思思因他们母子与相思结怨之后被划破了脸的愧疚,而是为了那一瞬的沉默,倒不是感激,就是他自始至终都不知道,而他若是做狠了,便再没法知道。
她明明看到他了,那双隐在钗环下的没有任何神情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可当双脚落在墙外时,落在那空旷又未知的自由中时,那双眼睛的沉默却是因着什么?
你将我放走遵的是妈妈的意思吗?
金光瑶在自己终于不再是思思生死的主宰者后,终于可以这么问了
思诗轩那个泥潭里,能生出不掺利弊的感情吗?哪怕它到如今已经枯萎。
03
蓝慎德出现在顾府时,顾思明正在捣药,袖子难得扁起,手匀速地捣动着,面上的表情是放空的,眼睛似是在看着又似并没在看着院子里新移来的几树梅花。
我说你怎么就悠闲起来了?
眼下不只剩下薛洋这一件事了吗?在他找回晓星尘所有的灵魂碎片交给你之前,我也没法帮上什么忙,顾思明这般说着,手上的活儿未停,只问他:蓝氏那边的事已完了?
完了,还又跑了趟金麟台,蓝慎德看到顾思明迅速看过来的眼神,不禁便笑了:就送个人过去,你担心个什么劲儿,苏悯善好着呢,还反扣了金子勋一锅。哎,我说,蓝氏这事,你知不知道内情?
曦臣不都将这事公之于众了吗?你还来这里问我?
他说了什么?他什么都没说!蓝慎德想想这事儿就来气:他说了旭哥儿是因为此事找上的蓝家,可这不是我们早便知道的事吗?他说了他是如何发现碧灵湖那三十具尸骨的,可这我也早知道了呀。但我们真正不知道的那些,叶舵主和老五他们是怎么死的,被谁所杀。叶舵主要找徒弟不可能牵扯进一整个分舵,那根本不是他的作风。那其他人那晚到底是为什么去了那里?是接到了那边的求救还是干脆便是被蓝折清诱杀,好涤清他夫人的身份,这些旭哥当年想弄清的事,我们还是不知道。他说他问了灵,可问灵之后是何结果,他全绕过去了,什么都不说,还让我们猜呢?
你自己没从他那儿问出来,便来问我?顾思明停下了捣药的动作,有意思地看着他。
蓝慎德稍稍冷静下了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这不你跟他熟吗?
蓝启仁是曦臣的叔父,可你猜这回之前,蓝启仁对这三十具尸首的事是否知情?悯善是敛芳尊的心腹,可你猜在秦愫之事被揭出来之前,他又知不知道秦愫的真实身份?顾思明笑了下:碧灵湖的事我原先便没参与,这种事情,少一人知道便多一分安全,你当他们都是什么承不住事的人,还非要找个人倾诉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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