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悯善,你到底会不会劝人啊?!!
幽兰殿里的侍女于是听得后院传来他们小主人的一声怒吼,之后便是什么人被按倒在花丛后的声音。那之后,苏宗主再出来,已是一副被折腾过一番的模样,只能乖乖披上金凌让侍女找来的自己的换洗外袍。
不过小叔叔也是这么说的,金凌气哼哼地看着穿上他的袍子已经意外得没那么不合身的苏涉。
小叔叔也是这么说的。
阿凌,我有个好娘亲,但我有个糟糕透顶的父亲,昨晚金光瑶便这么对他说。
小叔叔才没有像苏悯善那般直白,他只是暗示,暗示!暗示他说:阿凌,你不妨便将期待值调到我父亲的那个档位。
我从不后悔来金麟台。你可以说我是为了权势、地位、一个出路,这都没错
金光瑶说着笑了一下:但是那并非全部的原因。我的父亲到底是什么样的,我得亲眼去看看,得自己去判断,你懂吗?那之后
金光瑶的话语渐带了分疏狂,现在想想那也许便是今日之事的预兆:
那之后,要如何处置他,不管是实际的那个他
金凌不免便想到了那死于马上风的金光善。
还是我心里的那个他
如今的他也知道了那副金光瑶早便准备借机丢出去的尸骨和牌位。
我都能安排得明明白白,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金凌攥紧了拳头,看着那座江厌离如今住的院子。他自认他没有小叔叔的那份狠绝,但哪怕只是为了不让母亲这两个字成为他后半生不断去思索去疑惑却再没法寻到答案的词汇。
他不该将自己困在这样一个词汇里,他还有其他的亲人呢。
02
莲花坞里,金凌带着分忐忑地跨进了门槛。
金陵台上,金光瑶却是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故人。
思思姨,金光瑶唤了这人一声,止住了一旁一脸你还敢来的苏涉。
眼前这个脸上被划了几道刀痕的女人已经肉眼可见地与以往不一样了,不再是这十几年里每回见到时的唯唯诺诺,而是恢复了几分往日明艳泼辣的样子。她本就是温氏暗军中的一员,与以前的自己一样,这本就该是她的模样,一个曾让思诗轩这个地方以她为名、常年手上缠着三四串相思红豆的勾栏名将。
暗军是何时联系上她的?金光瑶发现自己在心里暗自思忖。
奴家来此给敛芳尊送样东西,思思打开她捧在手中的那只匣子,里面装的是一颗人头碧草的人头:便算是订金了,这是温宗主的原话。
金光瑶冲苏涉点了点头,苏涉验看无误后便将那匣子接了过去,随后就退了出去。
这座金麟台最荒僻隐秘的院子,于是只剩下金光瑶和思思两人。
思思姨,我记得按照约定,画皮鬼与荇花奴该是尽数自由了吧?可你也是荇花奴。
这是我自己要求的,思思笑了下,牵动起脸颊上的一道疤,像画上落下的荒枝,让这个笑生出几分寥落,她究竟已经过了最好的年华: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脸被安心那个贱人给毁了,又身无长物,能呆在温家已是我最好的出路了。
不,你是在防着我对你斩草除根,因为百家已经认得你的这张脸了,而于我,最保险的办法也确实是让你如匣中的碧草。金光瑶这般想着,却也未点破,他们都是思诗轩里出来的人,都得用自己的方式拼尽全力地生存。谁也别怪谁,谁也别对谁多做指望。
我们是不是一辈子都只能这样?
突然而来的疑惑让金光瑶眸色一深。
昨日,他在离开不夜天前,短暂地见了回薛洋。
薛洋比以前更像只猴子了,不,是像只小乌鸦蹲在树杈上,黑压压的一团,时不时便丢一颗石子下来。
金光瑶接住了两三颗,见这小兔崽子右手上还攥着一把,便果断将灵力融进了这两三颗里,一次性丢了回去打鸟。
随着被打断的枝杈一起掉落的是一头在空中才暴露了长手长脚的小乌鸦。
金光瑶在落到地上便又恢复成一团的凶尸身旁蹲下了身:
左手恢复得不错,有点准头了。
那是!凶尸和人又不一样,薛洋轱辘一下翻起身子,抖掉了衣服上沾的叶子:莫家庄里,聂明玦的鬼手不是接在旁人身上也照样能用吗?更何况我的是接在我自己身上,不像某些人的胳膊,掉了就是掉了,断了就是断了。
消气了吗?金光瑶轻声问他。
薛洋挑着眉看他:对蓝忘机还是对你?
见金光瑶不答,薛洋便笑了:听蓝曦臣的意思是准备将蓝忘机扫地出门呢?他这个哥哥倒是心狠,他不会不知道他那个眼高于顶的弟弟在玄门里得罪了多少人吧?你信不信,蓝忘机成了现在这样子,又没了姑苏蓝氏撑腰,他自己一个人在外头绝对活不过一个月。
信,金光瑶帮他择掉头发里的几只已经有些发黄的漏网之鱼,已经入秋了呢,他分出分心神感叹,岐山的叶子都开始黄了。信,一旦没了蓝家这个恃怙,就是一只全手全脚的蓝忘机也在外头活不了多久。廖一丰抓住宋岚也只用了不到半月的时间,还是已经变作高阶凶尸的宋岚,在外头行走不是修为高就可以了的,人们想整你,有的是阴地里的法子,防不胜防。可二哥大概真的厌了吧,没人愿意一辈子替人挡灾,还落不到好。可即使如此,金光瑶也还是轻声警告薛洋:但那个动手的人不能再是你,知道吗?
为什么?我又不是你的人,我可是和聂怀桑狼狈为奸还连他都坑了一把的喜怒无常的恶鬼,薛洋一双瞳孔张大的眼珠子死钻着眼前这人,可金光瑶不说话只是稳稳地看着他,也不是瞪,就是看着,却也不禁让喜怒无常的恶鬼撅起了嘴,最后也只得硬鼓起气势找补道:切,我还不屑再动手了呢,我就跟着他,看看他到底得罪了多少人。他现在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拖得越久越好,死了倒是便宜了他。
你呀,金光瑶叹了口气,无奈地看着他:已经因为这爱折磨人的性子吃过一次亏了,还不知道改改吗?
金光瑶看着薛洋全身的毛一下便炸起来,没多少惊讶。他知道晓星尘是他身上的一根刺,他也知道薛洋后悔了,后悔骗他,后悔那般用言语去凌迟他,可他还是去轻轻拨了下这根刺,就像他明知道薛洋最讨厌他叫他成美,可他还是这么叫,并且真的盼着他哪天能学会成人之美。他们便是这样的关系,不厌其烦地去挑对方皮下的刺,好像对方哪日要是舒服了,自己便要不得劲了。
那你呢?他听薛洋的语气里掺进几分尖酸:已经因为这多疑的性子吃过一次亏了,你怎么不改改呀?
是了,这回,薛洋、蓝曦臣,但凡他对他们哪一个多一分信任都不至于栽这么大个跟头。
他不禁便气得在凶尸意外得还带着弹性的脸上捏了一把。
可让他信任一个人,那就像让他跌下去,却什么都不做,等着一双手去接住他。
我们是不是一辈子都只能这样?
我们这些从思诗轩出来的人是不是一辈子都只能这样,看着防备着他、为前路谋算着的思思,他便禁不住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