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这里是
熟悉的陈设,熟悉的熏香味道,还有熟悉的小宫婢春夏。
春夏今年甫才十四,脸上尚有稚气,听见公主惊呼,她趋步过来,跪倒在床边,急声问道:殿下可是魇着了?
春夏?她记得她从山寺回来时,把镇国公主府的下人都打发了,春夏也是走了的。
春夏着急地看看公主的脸色,殿下,您不认识奴婢了?
公主一脸惑色,摸了摸春夏的脸颊,她似是意识到了什么,掀起锦被跳下床来,跑到了铜镜前。
看着铜镜中年少的自己,她忍不住掐了掐脸颊。
会疼。
不是梦!她又惊又喜,回头瞧向了惊诧无比的春夏,春夏!这不是梦!
殿下春夏只担心公主,公主好像不太对劲。
公主回望镜中的自己,一股酸涩之意直冲心头。
她想见她!
殿下!春夏还没来得及反应,便瞧见公主赤足提裙跑出了寝殿,殿下!你的小靴还没穿呢!殿下,会着凉的!她弯腰抱起了朱红色小靴,连忙追了出去,殿下,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月光洒满了整座宫苑。
公主满心欢喜,踏着月光跑在宫道上,曾经冰凉如牢笼的掖庭,今时今日竟成了公主心心念念之处。
去掖庭,去看她一眼!
太平!
突然,身后响起了一个少年的声音,硬生生地将她唤住。
太平怔了怔,看着那个抱着白鸽的四哥李旦,四哥。
殷王殿下。春夏终是追上了公主,先给李旦行了个礼,便跪倒在公主身侧,急声道:殿下这样赤足而行,会生病的。说着,她放下小靴,恭敬地道:奴婢伺候殿下穿鞋。
李旦皱眉,你在宫中这样胡闹,母后若是知道了,定会责罚你的。
太平轻笑,母后可舍不得。
李旦无奈一叹,那边是掖庭,你跑那边做什么。
太平沉默,忽然不知如何答话?
太平?李旦见她半晌不语,不禁又问了句。
那边是掖庭么?太平故作不知。
李旦微惊,摸了摸太平的额头,春夏,去请太医。
诺。春夏给公主穿好了小靴,便领命退下。
李旦放飞了白鸽,快速解下身上的大氅,给太平披上,认真道:四哥送你回寝宫。
太平望着飞了的白鸽,喃喃问道:会回来的,对不对?
李旦微笑道:我养的鸽子,还没有不回来的。
太平嘴角微微一勾,也是,到了该回来的时候,自然就回来了。
李旦摇头笑笑,也不知该答什么。
太平跟着李旦走了几步,悄然回头望了一眼掖庭的深巷,那是月光最暗淡的地方,也是婉儿生命中最暗淡的岁月所在。
重活一次,她该给她的是真正的太平。
上辈子是她默默护着她,这辈子便换她来吧。
第2章月光
掖庭的夜,从来都是死寂的。
对上官婉儿来说,她从记事起,她便从未踏出过掖庭的大门。这里的死寂,早已融入了她的生命,成为多年以后,她永远都抹不去的阴影。
月光斜落窗下,与小窗中透出的昏黄烛光融在了一起。
分明光焰透着微弱的暖意,却融化不了她脸上的寒色。
她跟着母亲郑氏在此生活了十四年,郑氏便倾尽所有地教了她十四年书文。上辈子,正因为这十四年的读书习字,她才有了踏出这里的机会。
这几日,她常常在想,若是当初没有放任自己,没有给过她任何回应,太平的人生该是什么样子?没有求而不得的执念,没有苦不堪言的失望,也许,她会是长安城恣意又快活的公主吧。
透过小窗,她呆呆地望着掖庭宫门的方向。
上天给了她重活一世的机会,她若是从未出现在太平的眼底,太平这一生大抵真的可以福履绥之。
可是
太平。
刻入血脉的这两个字,每次在心间响起,就像一个鼓槌重重地敲在心房上。
她想她,很想,很想她。
她记得,明日武后会差人来此,召她考问才学,自此她便能离开掖庭,一步一步走到庙堂之上。
这是她人生的转折处,也是她再见她的唯一机会。
真的要与前尘一刀两断么?
真的要与她从此再不相见么?
每次想到这里,她的心有如火炙,要把那个人血淋淋地从心底挖出来,无疑会要了她的命。
唉她忍不住一声沉叹。
叹息声传入一旁郑氏的耳中,她轻叩了两下几案,莫要胡思乱想,好好读书习字。
上官婉儿侧脸看向母亲,昔年上官家也算是一门显赫,掖庭的日子很苦,十四载含辛茹苦,对郑氏而言,上官婉儿是她唯一的希望,也是上官家唯一的希望。
嗯。上官婉儿轻声应了一句,拿起书简,努力让自己平静些。
重活一世,哪怕再去到太平身边,只要她忍住那些情不自禁的回应,只要她避开那些不该犯的错,太平应该不会再爱上她吧。
心,一阵酸涩,绞得生疼。
婉儿。郑氏看她脸色不好,摸了摸她的额头,这几日你总是心事重重的,是哪里不舒服么?
上官婉儿摇头,阿娘,我没事。
郑氏沉声道:阿娘只有你了,你要好好的。说完,她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不早了,早些歇着吧,明早还有许多衣物要洗。
好。上官婉儿放下书简,吹灭了烛火,走到了榻边坐下。
郑氏捶了捶肩膀,倒在了床上,很快便入了眠。
上官婉儿听着郑氏的呼吸渐沉,她不禁轻叹一声,倒在榻上时,侧身望着窗口落入的月光。
今夜,她肯定是睡不着了。
月光如雪,像极了当初她在千秋殿的第一夜
那年,武后问学,她聪慧对答,武后高兴,便赦了她的奴婢身份,安排她去了千秋殿,伴读太平公主。
祖父上官仪因为废后一事,触怒武后,招致满门问罪。
虽说上官婉儿那时尚在襁褓,可经年累月母亲都会说到那场横祸,说半点不恨武后,那是绝无可能。
武后当初赦免于她,对她而言,不过是上位者惺惺作态罢了。安排她伴读武后与陛下最宠爱的小公主太平,只怕也是故意做给旁人看的恩威并施。
那日,是她与太平第一次见面。
十三岁的太平娇滴滴地偎在武后怀中,虽说脸上稚气依旧,眉眼间却已经有了惊心动魄的媚色。
她的眉眼与武后很是相似,因为传了陛下的温润之色,比武后少了一丝飒然,多了一丝柔情。
上官婉儿那时只是好奇,只想看看宫人们口中的小公主到底生得多好看?可也只是这一眼,她便明白了世上有些人生来就是勾魂夺魄的。
她仓皇低眉,兀自沉浸在惊艳之中。
小公主却把她的举动看在了眼底,水灵灵的眸子一转,勾住了武后的颈子,笑问道:她是哪里来的?
武后宠溺地答道:掖庭。
小公主明显是震惊的,掖庭?
武后莞尔,她是上官仪的孙女,小名婉儿。
小公主眨了眨眼,上官婉儿?名字是个好名字,人呢?她起了玩心,松开了武后,背着小手踱向了上官婉儿。
抬起头来。小公主昂头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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