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听说,你病了许久,可好些了?李治关切问道。
太平握住了李治的手,笑道:让父皇担心,是儿的不对,父皇安心,儿已经大好。说着,太平往李治那边凑了凑,压低了声音道,这几个月来,儿将洛阳官员派系都摸了个清楚,父皇若是需要,儿可以上奏父皇名册。
李治听得心暖,慨声道:不愧是朕疼了多年的太平,等朕入宫安顿下来,再宣太平详谈。
诺。太平领旨,微微仰头看了一眼天色,父皇,还是早些入紫微城吧。
嗯。李治点头,缓缓放下了车帘。
太平往后退了一步,恭声道:恭迎二圣入城。她没有抬头,她知道父皇的车驾后面跟着的就是阿娘的车驾,只要她一抬眼,便有可能瞧见她日思夜想的婉儿。
可若是这贪妄的一眼,让阿娘洞悉了她的思念,那便是杀害婉儿的利刃,她绝对不能如此冒险。
不看,便能忍,见了,如何能忍。
汹涌的思念撕扯着她的心房,风雪虽寒,可这会儿她的整颗心都是滚烫的。她垂着脑袋,视线还是可以瞧见伴驾而行的女官靴子。
那名女官一路走得平缓,却在经过她时,踩入雪泥的足印沉了一分,如此清晰,又如此克制。
她就是婉儿,哪怕没有抬眼亲见,她也知道那个走过的女官就是婉儿。
阿娘的车驾驶出十步之遥,太平终是敢抬起脸来,望向那个日思夜想的女官背影她头上戴着乌纱小帽,身上穿着月白色的圆襟官服,前胸后背绣了两团朱线芍药,腰杆用一条嵌了红铜的皮带子束好,左边悬着一枚香囊。
香囊里面装着她与她的青丝,也装着她与她的一世不离的承诺。
婉儿渐行渐远,她不用回头顾看,也知道太平定在身后看着她。方才经过太平身侧时,婉儿瞧见殿下面色红润,不见清减,便足以证明太平来洛阳养病只是说辞。
殿下无恙,便好。
走出三十余步后,婉儿借着顾看洛阳市集的机会,匆匆回头一瞧。她的殿下已经翻身上马,却与二圣的车驾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眼波流转,就那么急切地对视一眼。
婉儿急忙垂首,强忍下心间涌动的酸涩,只觉眼眶霎时烧得滚烫。
太平含泪轻笑,婉儿敢回头窥看,想来她也想她想得紧。
婉儿下示意地捏了捏腰间的香囊,她的动作落入了太平眼底,虽未说只字片语,太平已能领悟婉儿的意思。
太平记得她的诺言,从未忘记。
婉儿忍下泪意,回头对着太平轻轻点了下头,殿下记得,她也记得。瞧见了太平久违的温暖微笑,婉儿忐忑的心瞬间踏实了下来。
她深吸了好几口气,不敢再放肆回头顾看。
殿下还是殿下,只要知道这点足够了。
二圣车驾穿过天街,碾过天津桥,直入紫微城。
当夜,二圣一路颠簸,实在是倦极,夜色刚临便歇下了。
婉儿满心满眼,都是太平的身影,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多时,实在是睡不着,便索性起身穿衣,准备披上大氅,在庭中信步看看红梅。
武后如往年一样,歇在了贞观殿。这里是西上阁,与贞观殿仅隔了一道内墙,内墙正中有一道宫门,只要武后传召,婉儿便可从宫门进入贞观殿的前庭,沿着台阶而上,步入贞观殿伺候武后。
如今正值冬末,内墙下栽种的红梅都开了,此时映着白雪,极是艳绝。
红蕊担心婉儿受凉,抱了大氅跟上婉儿,将大氅罩在了婉儿身上,轻声道:大人当心受凉。
你也一样,进去再穿件衣裳,别着凉了。婉儿关切地说完,想到一事,再拿个篮子来,我要摘几瓣红梅,碾碎做信笺。
诺。红蕊领命退下。
虽说武后已经歇下了,可还有武后的羽林军值夜在宫门前,她在庭中的一举一动都被这些羽林军盯着,所以她也清楚,今晚肯定是不能溜出西上阁,跑去流杯殿探望太平的。
傍晚时候能在洛阳街头远远地看殿下一眼,她已经心满意足了。反正来日方长,忍得一时,总能盼得一世。
夜色渐深,天上的碎雪也落得细密起来。
当值的羽林军换了一轮,宫门也到时候上钥。关上宫门后,这庭中便只有两名羽林军值卫。只是今夜似乎有些不同,宫门上钥后,值卫在宫门前的只有一名羽林军。
婉儿也懒理究竟是几双眼睛盯着她,一人也好,两人也罢,她莫让武后逮到她的僭越便好。她领着红蕊小心地剥下几片红梅,放入小篮子里面,往后若是想太平了,她也有点事做,好打发这漫漫长夜。
忽觉身后有人走近,甚至天上的落雪也被伞沿遮上了。
婉儿惊忙回头,神情却愣在了原处,眼底很快便聚起了泪花来。可很快地,她回过神来,压低了声音劝道:殿下不该来的
太平穿着厚重的羽林军甲衣,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壮实高大点,鞋子里面还塞了两截木桩,她心疼地看着婉儿,哑声道:大晚上不休息,跑出来摘梅花,你就不怕冻坏了,惹本宫心疼么?说话间,她往前一步,一把将婉儿拥入怀中,嗔道:你就是这样的性子,存心让我心疼,你就快活了。
婉儿推了推太平,急道:殿下万一
别怕,我知道分寸。太平收拢右臂,将她抱得更紧,今晚我是故意混进来面见阿娘的,只是一时没忍住假公济私她的声音微颤,透着一股难以抗拒的哑涩,忽然问道,你想不想我?
红蕊耳根一烧,知趣地退到了关闭的宫门前,竖着耳朵听着宫门外的动静。
婉儿声音也哑了下去,你说我想不想你?她再推了推太平,对上了太平的眉眼,这才发现两人的眼眶一样通红。
太平哑笑,爱怜地捧住了婉儿的脸,你瘦了许多。
婉儿心房一烫,笑道:殿下一切安好便好。
怕你担心,这两日把瘦了的都吃回来了。太平嘟囔着,侧过脸去,婉儿得给我个补偿。
婉儿轻咬下唇,左右看了看,殿下还是一样孟浪。话虽如此,动作却比言语要诚实。只见婉儿勾住了太平的颈子,整个人都贴在太平身上,踮起了脚尖,一口吮上了太平的唇瓣。
她几乎要把这些日子的思念都揉碎在交错的气息之间,太平恨不得将她的唇舌给吮吸破了,当意识到可能会被武后勘破,两人不约而同地缓下了热烈,转而温柔地点吻了几下,终是分开。
心跳狂乱,强压下来的不仅是那汹涌的相思之情,还有一点即燃的情火。
再等等我太平抵住婉儿的额头,一字一句地请求,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知道。婉儿笑着轻抚太平的脸颊,有些事若是逃不了,殿下不必在意我,我知道殿下的心她的手沿着太平的颈子一路往下,摊开掌心贴在太平透着寒意的护心镜上,有我便好。
太平覆上婉儿的手,在她额头狠狠地吻了一口。没有直言,也没有许诺,她知道婉儿懂她所想,只要知道这些,一切便够了。
咚咚!咚咚咚!
红蕊乍然听见紧闭的宫门响起了敲门声,被吓了一跳,苍白着脸望向了红梅这边。
太平沉叹,对婉儿道:婉儿,我该去办正事了。
嗯。婉儿点头。
太平不舍地松开了婉儿,将纸伞塞入了婉儿手中,认真道:不许冻坏我的婉儿,不然我找你算账!
殿下,今年天灾众多,可以好好利用。婉儿连忙提醒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