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会心一笑,知我者,唯有婉儿。说完,捏了一把婉儿的下巴,得意地走向了宫门。
红蕊恭敬地对着太平一拜。
太平低声道:春夏有句话要本宫带给你。
红蕊受宠若惊,啊?
她说,她想你。太平说完,抬手敲响了宫门。
咚咚咚!咚!
宫门重新打开,太平走入了贞观殿庭中,只听身后红蕊吞吞吐吐地回答:奴婢也也想她。
太平点头,本宫明日会转告的。说完,便示意一旁的羽林军将宫门关上,径直朝着贞观殿去了。
第92章九五
候在寝殿外的裴氏瞧清楚了公主的面容,急忙上前行礼。太平中途摆手示意她莫要出声,便静静地站在殿外,静候阿娘醒来。
裴氏担心公主在外冻着,便去抱了暖衣来,给公主罩上身时,低声道:天后这会儿睡得正酣,怕是还要一个多时辰才会醒,要不殿下先去正殿休息片刻?
本宫候着便是,没事。太平拢了拢身上的暖衣,在外面候半夜与去殿中等半夜,在阿娘心中的分量是完全不同的。
裴氏不好再劝,便又拿了个暖壶来,让公主抱着取暖。
寅时一过,殿中终是响起了武后的声音。
裴氏。
奴婢在。
裴氏推开殿门,示意太平一并进去。她径直走向了宫灯,拿出火折子吹亮,将宫灯点燃后,照亮了整个寝殿。
武后没有等到裴氏近身,却等到一个着甲之人近身,当即警戒地狠狠一瞪太平,厉喝道:放肆!
阿娘,是我!太平知道吓到了阿娘,急忙在床边跪下,对着武后咧嘴一笑,别怕。
武后不悦地捏了一把太平的脸颊,你是想吓死阿娘么?
阿娘要长命百岁,是儿唐突了,还请阿娘责罚。太平说是叩首,却是侧脸枕在了武后的膝上,儿是有要事来与阿娘相商。
暗中调查洛阳官员派系一事?武后只用微微一想,便知道太平的来意是什么。
太平惊然眨眼,阿娘竟然知道!
阿娘若是不知道,你能查那么多?武后轻抚太平的脸颊,只觉这孩子的脸颊发凉,也不知在外面站了多久,你一直在外面等着阿娘?
太平点头,怕惊扰了阿娘休息,儿便一直等着阿娘。
冻坏了怎么办?武后心疼地叹了一声,望向裴氏,裴氏,你就不会请公主去正殿休息么?
奴婢知罪。裴氏不敢辩解,只得先认罪。
太平笑道:阿娘别怪裴氏,是儿不愿去。
武后蹙眉,只是挥袖示意裴氏退下。
太平覆上了武后的手背,儿难得可以给阿娘值夜一回,岂能错过?她歪头看着武后,眸光明亮,一如既往地天真又明净。
武后听得心暖,无奈道:下次别做这种傻事。
阿娘说不准,儿便不做。太平轻笑,将话题说了回来,儿今晚来此,只想问问阿娘,儿查到的那份名册可以呈给父皇么?
武后淡笑,她容太平查到的,其实李治心里也清楚。毕竟洛阳从来都不是武后一个人经营的,是武后跟李治共同经营的。那些年,世家垄断朝堂高位,哪怕李治贵为天子,有时候行事也不能随心所欲。百年世家,盘根错节,互为牵扯,动一则牵三,想要对付哪一个都很棘手。正因为如此,那时候的李治与媚娘才能心心相印,一边启用寒门,一边削减世家,关陇集团在长安根深蒂固,所以他与她才会想方设法地经营东都洛阳,才有了今日洛阳的繁华。
这份名册尽管呈给你父皇御览。武后眸光忽然变得有些悠远,若有闲暇,多去陪陪你的父皇。似是知道太平想问她原因,她直接点明,御医说,他染风疾多年,已伤根本,如今已是药石难医。
太平怔在了原处,其实她早知这样的结果,可再经一世,说半点不难过,那是假话。
这个消息阿娘一直按着。武后也不知道李治还能陪她走多久,两人合作了半生,又暗斗了半生,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临到死别,怎会半点不动容?
他想要什么,你便答应他什么。武后忽然语气一沉,哪怕他给你选定了驸马,你就算不喜欢,你也要应下来。
太平不解,可是阿娘
突厥这几年一直在西北袭扰,去年因为请婚不得,吐蕃也在蠢蠢欲动,探子回报,他们为了开战已经准备许久,今年必定会兴战事。武后最担心的不止于此,太子庸碌,还要好好学几年,方能有所改观。若是武后的声音哑下,陛下在这个时候出事,新君无法稳定朝局,此乃内忧,外敌趁机侵袭,那是外患。我与你父皇经营一生,方得大唐现下的繁荣,他舍不得,我也舍不得毁了半生的心血。
太平忍了忍话,其实今年还有更大的内患,便是关中旱灾,洛阳水患。这些事加在一起,便足以让父皇与母后满心焦灼。
她若在这个时候执拗自己的婚事,只会让二圣觉得她不懂事胡闹。她作为大唐的公主,并没有选择自己驸马的权利,二圣能保下她,不让她远嫁吐蕃,已经是最大的恩宠了。
嗯。太平只觉哑涩。
武后慨声道:太平,稳住大局,方有来日。阿娘一直想让攸暨当你的驸马,不单因为他姓武,还因为他生性木讷,他日你若能入主东宫,夫郎绝对不可以有野心,你明白么?
太平点头。
你父皇给你找的驸马你若是不喜欢,后面阿娘会寻机帮你解决了。武后定定地看着太平,为君者,真情二字是利刃,稍有不慎,不单会倾覆你的江山,还会要你的命。待他日你真走到那个位置上,你若有喜欢的郎君,只可充作面首,不可奉做皇夫,记住阿娘今日与你说的这些话。
太平的拳头已经握了许久,她所求的从来不是什么郎君,是那个傲立百官之首的巾帼宰相上官婉儿。可武后的话像是冰锥一样,撕裂了她所有的憧憬,也击碎了她所有的天真。她若不能君临天下,便不能许婉儿真正的太平长安,可若要君临天下,她就必须踩踏着荆棘走上去,有些事不可避免会伤害到婉儿。
活着,才有往后。
这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对太平是凌迟,对婉儿也一样。
无间地狱,早已回头无岸。
武后瞧见太平的眼眶红了起来,爱怜地摸摸她的后脑,世人皆知君王高高在上,享万民奉养,可欲成君王,必有牺牲,天下没有什么是不舍就能得的。发现太平的眼泪滚了下来,武后更心疼了,温声安抚道:太平不怕,有阿娘陪着你呢。
同样的话,太平知道婉儿也会说。
她并不是怕,她只是难过,嫁不爱之人,一苦,伤心爱之人,二苦。
天快亮的时候,太平离开了武后的寝殿,回到流杯殿时,提心吊胆等了一晚上的春夏连忙端着热水上来,伺候公主解甲更衣。
太平坐在那里,眼角还残着泪痕。
春夏拧干帕子,双手奉上,殿下,先擦一擦。
太平木然接过帕子,覆在面上深吸了一口气,即便热气沁入,她也觉得透心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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