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将剥好的一颗荔枝奉给武后,武后并没有吃的意思,只是紧紧盯着婉儿的眉眼,就是要听她说几句。
厍狄氏的心弦一绷,此事可不能随便开口。可能只是几句话,便有成千上万个人脑袋落地。
婉儿把荔枝放回盘中,徐徐道:如今祥瑞频繁现世,这是大吉之兆,太后何不等明堂落成,召各地宗室来神都,行祭祀于明堂?
武后眸光忽明忽暗,琢磨着婉儿的话。
婉儿重新再剥了一颗荔枝,奉向武后,这是国之大事,忠心之人都应欣然赴会。
突然宣召各地宗室同入神都祭拜,谁都会想这是武后想把李唐宗室一网打尽。不来是抗旨,来了兴许也是死,有些人自然会忍不住另谋生路。
这招便叫狗急跳墙。
武后大笑,接过了婉儿的荔枝,一口吃下。
只是婉儿还是要提醒武后,殿下赈灾已经一年有余,灾情反复多次,殿下一心为民,只怕不能奉诏回神都。
厍狄氏悄然扯了一下婉儿的衣袖,这个时候武后正高兴,怎的突然提及殿下?
武后上下打量了婉儿一眼,她与太平分别五年,这五年虽说偶为太平说话,可也是站在武后的立场上。如今武后对公主颇是恩宠,旁人不解深意,婉儿却是自始至终明白这对母女是什么心思。
拟诏。武后早就想好了保护太平的法子。
婉儿提笔,平展宣纸,认真聆听。
第一道诏书,是赐婚诏书,太平可以自行挑选驸马,可只能在武氏里面挑。武后刻意念重最后这句话。
婉儿捏紧了笔杆,垂眸不敢抬头。
虽说早知避不了此事,可半点不心痛都是假话。她很快写完了这道诏书,只觉一颗心酸胀得发疼。
若是太平接下第一道诏书,就不必宣读第二道。武后相信太平是个懂事的,也希望婉儿用不上这道诏书,她若不择驸马,便当即拿下,幽禁兖州。
婉儿的身子明显颤了一下。
武后冷笑,婉儿可是觉得哀家太过心狠?
婉儿摇头,肃声道:臣不敢。
哀家不希望你宣读第二道诏书。武后似笑非笑,语气寒凉。
婉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太后要要臣去宣诏?
你与太平自小交好,你来劝她,兴许比旁人劝她有用。武后早就打定了这个主意,若是办不成此事,你也不必回来了,就留在兖州,照顾太平起居。
在这种时候,这是武后能给太平的最大恩宠,是回京谋求储君之位,还是幽禁兖州囚徒一世,全在太平一念之间。
为君者,必须有所舍,方能有所得。
天下没有什么事可以两全其美,君王最忌情念,太平若还想君临天下,就必须舍弃所谓的与君两情相悦,把天下放在第一位。
婉儿只觉眼眶烧了起来,哑声答道:诺。说完,她几乎是压抑着自己的颤抖,一笔一划地写完了第二道诏书。
婉儿去准备一下吧。武后淡淡吩咐,厍狄氏,把这两道诏书送去鸾台。
厍狄氏领命,诺。
婉儿退出了大殿,仰头深吸了一口气,已是满眼泪花。第一道诏书她如何开得了口,太平又如何能安心接下?第二道诏书看似尚好,可无权之人,如何安然苟活一世?殿下这几年来民望渐高,那些姓武的岂能容下一个颇有民望的镇国公主?
是活着谋取真正的一世太平,还是短暂相守求一个共赴黄泉?
这是太平的必选之题,也是婉儿的必选之题。
第二日,婉儿奉诏离开神都,由一百名羽林军护卫,五味杂陈地往兖州来了。
同日,埋在鸾台的探子主事便知悉了诏令内容,以飞鸽传书,传信兖州。
在婉儿到达兖州前七日,飞鸽抵达兖州府衙,与这只飞鸽同时抵达的,还有武承嗣府中的探子传书。
其实灾情已经大好,太平迟迟没有请旨回京,就是在等武承嗣府中的消息。
春夏拿着两枚信囊走进堂中,恭敬地呈给了太平。
太平随手拿起一枚信囊,把当中的信纸拿出,展开一瞧,眸光忽然阴郁了下来。
殿下这是怎么了?春夏已经好久没有瞧见太平这样的表情了。
太平咬牙道:阿娘真是她知道她的婚事不能再拖,原想谋完这边的事,亲自向阿娘请旨赐婚,给母后一个定心丸,顺势留在洛阳,好好收拾那几个野心勃勃的姓武的。
没想到阿娘竟这般心急,竟差了婉儿来宣读诏书。
婉儿这几日一定心里不好受。
太平只要想到这里,只觉有两把刀子在不断捅着她的心房。
太后?春夏一脸惑然。
太平肃声道:阿娘命婉儿来宣读赐婚诏书。
啊!春夏瞬间脸色煞白,那大人岂不是她不敢说下去,只要想一想,就觉得难受之极。
若是殿下让她给红蕊下令,命红蕊出嫁,那还不如拿把刀子杀了她!
殿下,该怎么办啊?春夏急死了。
太平先把这张密信移近灯烛烧了,再打开另外的信囊,匆匆扫了一眼另一封密信。
春夏,去把前几日那名豫州客人请过来。太平正色下令。
春夏愣了一下,殿下?
让你去就去!太平凶声道。
春夏哪敢迟疑,当即领命办事去了。
太平低头看着手中的这封密信,上面只写了一行小字春官尚书已知豫州来人。
这兖州府,果然有你武承嗣的眼线。太平仔细思忖之后,拿出信纸,快速写下一行字,放回了信囊。
她拿着信囊走至正堂门口,对着值卫的心腹将士道:你来。
诺。将士上前躬身。
太平凑近他些,将信囊塞了过去,故意扬声道:速把这封密信传去豫州,一定要小心,莫让旁人知道。
诺!将士明白太平的意思,随便在庭中随便捉了一只鸽子,把信囊套上,便把鸽子放飞了。
鸽子扑腾着翅膀飞出半坊之地,便被一支暗箭给射落在地。
一条黑影快速掠至鸽子身侧,从当中拿出信囊,看清楚了上面写的话皆听王叔之意行事。
这封密信不出三日,便到了洛阳春官尚书府中。
武承嗣得意大笑,太平啊,你还是嫩了点!天下应该是姑姑的,储君应该姓武,而不是姓李。
这一次趁着姑姑摆开杀局,他定要遂姑姑的意,将这群李唐宗室杀个干净。
来人!
小人在。
心腹武士走入堂中,对着武承嗣一拜。
知会兖州刺史杨琼,公主欲伙同越王李贞谋反,让他做好准备,公主一有异动,当场格杀。武承嗣说完这话,又加了一句,若是姑姑这边责问下来,本官可为他做保。说着,他捏紧了手中的证据,他只要一口咬定公主谋反,这封密信便是铁证。
诺。武士领命。
武承嗣心情大好,走近窗边,负手望向太初宫的方向,喃声道:姑姑啊姑姑,有些事你可不能怪我,我们都姓武,侄儿做的一切可都是为了我们武氏千秋万代,独享这李唐山河。说完,他轻捻唇上的微须,他马上便是不惑之年,姑姑已过知天命之年,他必须趁着姑姑这几年身体康健,好好为自己的将来谋算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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