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的狼藉焦土渐渐出现在了婉儿的视线之中,她的脚步忽地慢了下来,眼前的一切瞬间模糊,一股强烈的酸涩之意袭上心头,宛若利刃一寸一寸地割着她的心房,不给她个痛快,绵长又痛苦。
残阳余晖落在她的身上,将她的影子拉的颀长,清楚可见她每走一步都在颤抖。
殿下怎么可以就这样走了?
她怎么可以食言?!
她与殿下明明说好的,明明什么都说好的
眼泪沿着婉儿的颊边滑落,摔碎在她的脚下,这一刻,她终是明白上辈子的太平那时候有多难过。
潇湘水断,玉碎连城。
岂止如此!
太平就是她的命,就是她的天,若是命没了,天塌了,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殿下她一开口,嗓音已是一片沙哑,只觉喉间涌上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她真的不要她了么?
真的舍得就这样走了么?
生要见人,死也要不!殿下一定没事,一定还活着!
杨琼从后面快步走了上来,劝道:使君还是先回驿馆休息吧,这里又脏又乱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只因婉儿看他的眸光充满了杀气。
虽说她只是个内官,只是一个姑娘家,可杨琼当官半生,从未见过这样让人胆颤的眸光,仿佛可以瞬间洞穿他的心虚,将他一眼看透。
使使君
婉儿大声下令,你说殿下谋反,可有人证物证?!
杨琼心虚得倒抽一口凉气,他总不能说物证在神都武承嗣大人手上吧。
这场大火如此蹊跷,加上沿途一直有人故意拦阻,此事一定另有内情,婉儿无论如何都要查个清楚,还殿下一个公道!
殿下在兖州赈灾一年有余,若有反心,何须等到今时今日!婉儿往前一步,逼问杨琼,没有人证,亦无物证,你凭什么说殿下与越王勾结造反?!
杨琼哑口无言,若不是心虚为何要纵火
大人是兖州刺史,此事大人不知,竟还要问我?!婉儿双眸血红,狠狠盯着杨琼,逼近他一步,太后素来宠爱殿下,若是知道殿下出了这样的横祸,大人又空口无凭攀咬殿下一个谋逆之罪,大人可知自己是什么下场?!
杨琼身子猛地一颤,本官有物证
物证何在!婉儿怒喝。
杨琼只得老实交代,早就送去了神都
为何我与太后只字不知?!婉儿再问。
在在武大人手里他应该会交给太后
哪个武大人?!
春官尚书
婉儿倒抽了一口凉气,恨声道:春官司掌礼制,怎会违制受理谋逆之案?杨琼,你好大的胆子,连武大人也敢攀咬!
杨琼急声道:使君,我句句属实啊!
正在这时,收整焚毁现场的汉子大声一呼,大人,小人找到尸首了!
婉儿蓦然回首,夕阳余光刺入她的眼底,逼得她双眸胀痛,视线再次模糊了起来。她不顾一切地跑入废墟深处,看着那些汉子将好几具烧焦的尸首从坑里刨出来。
血肉已经化为了焦土,最先拖出来的四具尸首身上还残余着甲片,那是伴随公主的武士铠甲。
很快地,从这些武士下面又拖出了两具女子的尸首。
这这好像是殿下的尸首
人群之中有人颤声冒了一句,随后便听见红蕊的一声惊呼,不好!大人晕倒了!
第116章心药
当晚,剩下的羽林将士赶至兖州城下,刺史杨琼安排诸位将士至驿馆休息。
烛光昏黄,映照在婉儿脸上。
她在榻上迷糊呓语,不断开合的唇瓣重复的都是那两个字殿下。
医官张谡眉头紧锁,终是给婉儿行了针,起身对着一旁焦急得红了眼眶的红蕊道:大人这是忧急攻心,以至神思混沌,呓语难醒。
红蕊心疼地拿起帕子,给婉儿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那该如何是好?
心病还需心药医。张谡意味深长地说完,从怀中摸出一个盒子,放到了婉儿枕边,下官去给大人熬药,大人若是醒了,便让大人打开盒子看看,兴许能药到病除。
红蕊从未见过哪个大夫开方是这样的,半信半疑地问道:这盒子里面的是什么仙丹灵药?
张谡微笑,大人醒了,一看便知。
红蕊眨了眨眼,看看张谡,又看看婉儿,也不知婉儿何时才会醒。
张谡抿唇点头,便退出了房间。
他沿着庭院小径一路走向驿馆的火灶之处。这个时候只有两个婆子候在这里值夜看火,若有歇在驿馆的大人想要用水或是吃食,她们便会帮着烧水或是煮些吃的送去。
两个婆子看见张谡过来了,恭敬地对着张谡行了礼。
给殿下带个消息,下官会用心调养上官大人的身子,让殿下安心。张谡凑近其中一个婆子,低声吩咐之后,将药方递给了另一个婆子,去抓药吧,我在这儿等着煮药。
诺。两名婆子各领各的事情,很快便退出了灶房。
张谡目送两人走远后,在灶台边蹲下,往灶中添了几条柴火,拿起蒲扇扇了扇。灶中烈火烧得柴火噼啪作响,像极了此时的局势,烈火已燃,干柴已放,这场腥风血雨只怕要不死不休了。
他当初只是长安大明宫中的一个小小医官,太平奉旨镇守长安这几年,一直跟在太平身边伺候。这次公主奉旨来兖州赈灾,后来起了疫情,他便奉令赶赴兖州,帮着公主救治百姓。在长安时,他看见了公主的务实,周边动乱,公主却不闻不问,只为了百姓生计专注农事;在兖州时,他看见了公主的仁心,十四个月的赈灾,公主一直兢兢业业,能救一人是一人,能医一人是一人。
他从未见过一个公主能为百姓做这么多,甚至偶尔他也会生出僭越之心,公主若是今朝坐在龙椅上那个,应当会比陛下好很多。
大仁济世,小仁救人。
这是他与公主的不谋而合,也是他心悦诚服在公主脚下的理由。所以公主的嘱托,他必定尽心尽力完成,定会帮上官大人好好调养身体。
这边红蕊擦了擦婉儿脸上的冷汗,好奇地瞄了那个盒子几眼。
到底是什么灵丹妙药,可以让大人不药而愈?
红蕊放下了帕子,把盒子拿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打开来,只见里面放了一个叠起来的纸方子。
太平
骤然听见婉儿的轻唤,红蕊被吓了一跳,急忙合上了盒子,小声道:嘘!大人,你可别这样直呼殿下啊!
别走
婉儿哽咽轻唤,眼泪悄悄地沿着眼角流了下来。
红蕊看得实在是心疼,思来想去,索性咬牙横了心,摇了摇婉儿,大人,醒醒!大人,快醒醒!
起初的轻摇没有半点作用,后来红蕊猛地摇了三下,只见婉儿眼皮微颤,似是欲醒。
红蕊长舒一口气,大人。
殿下视线一片模糊,婉儿哑声再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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