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季长善半边身子露在门板外,她个子小小的,彭朗垂眼打量面前的女人,她脸上没有特别的情绪,仿佛他们一个小时之前才见过。
彭朗拖行李箱进门,问季长善是不是有点儿想他。
季长善什么话也不说,瞅彭朗一眼,让他进屋换鞋。彭朗笑笑,空闲的胳膊自觉揽过季长善的后背,挟着她往厅里走。季长善拍他的胳膊,叫他回去换鞋,彭朗忽视太太的指令,边走边掉落亲吻。
他亲得从容不迫,季长善似乎嫌弃这人风尘仆仆,面庞躲闪几次,一个又一个亲吻错落有致,眼尾乍起笑意,每一条弧度都在表达五日不见如隔十五秋。
她绝不会说想他,彭朗也不很在意。他抱着季长善从额头亲到下巴颏,脚步一直没停,走到沙发边上一扯窗帘,室内转瞬昏暗一半,也不知道是谁先跌倒,两个人滚到绵软的沙发垫里,季长善被彭朗压住,他的重量扑身而来,毫不客气,季长善稍感沉重,却习惯性抱住他的脖颈。
他摘掉眼镜扔到一边,两只高鼻子有时会碰到一块儿,气息混乱交互,彭朗顺利撬开太太的牙齿,她今天并不吝啬,甚至把他越搂越紧。彭朗得寸进尺,大手挤进两人身体间的缝隙,一颗一颗解开季长善衬衫的扣子,她腹部逐渐被掌心捂热,彭朗于是从平原向山峰转移阵地,季长善忘了去摁他的手,两块皮肤之间隔着一层海绵垫,谁都不够尽兴。
季长善的身子一点一点软下去,想让他多亲一会儿,再多亲一会儿。然彭朗的脸孔略微抬高,两双眼睛默然相对,彼此的眼神缠绕不休。
他眼底有两片乌青,像一夜没睡,季长善抬手摸着他的下巴颏,胡子茬扎手。她去搂彭朗的脖子,手心贴着他后背抚摸,力道柔而缓,彭朗把脸埋在她颈窝里,香气清幽,深入肺腑,十分舒缓神经。他侧过脸,亲一亲季长善的耳垂,两个人的呼吸渐平稳,季长善指尖拨着彭朗后脑的发丝,轻声让他回去睡会儿觉,她可以自己去超市。
彭朗抱她起身,帮她系衬衫扣子。季长善几次推开他的大手,彭朗固执己见地要把衬衫恢复原状,她只好一边骂他流氓,一边任流氓的手指在胸前慢条斯理地游动。
一起去超市吧,我想跟你一起去。他系好最后一颗扣子,抬起眼眸。
季长善没什么可拒绝的,点头道:那你吃完饭就得睡觉。
彭朗应答下来,不过要求季长善陪他一起睡。
她并不认为他们俩躺在床上会安心睡觉,就算她严防死守,这流氓也得动手动脚好半天。季长善扫了眼他下半身,状态还算可以,不像在床上的那几次,隔着层空调被都能让她有所感受。
男人老这样,是不是对身体不好?
季长善并非男人,也不好意思问男人,于是视而不见他的生理问题。
她站起来去玄关,一面竖形镜子贴在墙上,季长善对镜整理仪容仪表,彭朗戴上眼镜,慢步过来,立在她身后,他比她高许多,季长善挡不着这人和她一块儿梳理发丝。
他的脸长得十分对称,从镜子里看也不奇怪。季长善不露痕迹地对比他们俩的长相,他的眉形和她很类似,眼睛比她多情一点,鼻子嘴巴不太像,但是整张脸的神态极相似。
金有意和杜凯都说他们两个有夫妻相,季长善端详片刻,决定支持那对狗男女的观点。
彭朗牵着她手下楼,超市在西瓦台附近,出小区门右拐十分钟路程。
季长善每周去一趟超市,按需购买,速战速决。彭朗无论做什么都不紧不慢,有他在身边,季长善只能细致地参观超市,干着急。
彭朗推购物车在她右边走。季长善晚饭要做西红柿牛肉面,家里有挂面,再买两个西红柿和十块钱酱牛肉就可以。彭朗听太太三言两语阐述购物清单,眼光在她面孔上逗留,莫名生出过日子的实感。
这种感觉万分踏实,好像他们可以走一辈子似的。
可哪有一辈子的事情。
彭朗敛回视线,随季长善的脚步推车。她称好西红柿搁进购物车,抬脸时与彭朗对视:你想吃手擀面还是挂面?
你还会擀面?
季长善无语,当然是买现成的。
彭朗随便太太怎么做那碗接风面,好不好吃在其次,他就是想吃季长善做的饭,无缘无故地想吃。
为了稍微提升口感而彰显厨艺,季长善去拿了一份手擀面,顺道去买酱牛肉的时候,要路过膨化食品专区。两人拐进通道,一个女孩儿留锁骨发穿米白色卫衣,正站在货架前挑薯片,季长善的脚步骤然停滞,彭朗循着她的目光望去,那女孩儿他认识,是隔壁小区房客的女朋友。
五月初,他们还一起去边界海钓过深水鱼,在那游艇上,彭朗注意到他房客的女朋友长了双好看的手,手型和季长善的一模一样,只不过手背无青筋。他开始并未从两个人的名字中产生联想,毕竟姓氏不同,脸孔的风格也南辕北辙,眼下瞧着季长善忽而挑起左眉,倒把线索串联起来,推测她们大概是姐妹。
季长善往前走了两步,那女孩儿挑好黄瓜味薯片扭过头来,二人目光正撞。
姜长乐比季长善小四岁,姐妹俩的前半生少有交集,非要论关系,只能说比陌生人多讲了几句话,比点头之交多见了几回面。
季长善其实有姜长乐的联系方式,逢年过节能收到妹妹的问候,姜长乐偶尔也会关心她在绛城过得怎么样,季长善每条消息都回,工作起来忙忘了就隔上一两天再回。她从没主动联系过姜长乐,姐妹之间仿佛有堵透明的墙,谁都无法跨越。
她不由自主停在原地,姜长乐的脸孔也显出尬然。彭朗不打算掺和姐妹情仇,只是既然碰见了,合该打个招呼。
他推车过去,季长善踩着慢步走到彭朗身边,下意识地环抱双臂。
姜长乐瞥了眼姐姐左手无名指,小狗眼中闪过一瞬困惑。季长善猜她是不明白为什么碎钻戒指换成了鸽子蛋,不过这全无必要跟姜长乐解释。她早已恢复平静,给彭朗介绍了一下姜长乐是她妹妹,论及他身份的时候,由于关系复杂找不出合适的称谓,停顿了几秒。
彭朗扫一眼身边女人,双眸沉静,跟姜长乐道:她先生,你姐夫。
季长善比较满意彭朗的坦诚,黑眼珠瞥向妹妹的面孔,姜长乐欲言又止,最终道一句百年好合。闻声点头,季长善回了声谢谢,不知道再跟姜长乐说些什么,拉着彭朗告辞。
两人走远一些,彭朗问季长善是否不喜欢姜长乐。季长善跟肉脯的柜员指着一块拳头大小的酱牛肉,头也不回道:以前讨厌过,现在没什么感情。
彭朗缄默一会儿,有兄弟姐妹,挺幸运的。
独生子站着说话不腰疼。季长善转过身子,神色冷然。
彭朗缓慢转动左腕上的鲤鱼坠子,他也有过弟弟的。
25.王八那你就别回来了。
彭朗有过一个弟弟,叫彭郁,后来他就死了。彭家的人习惯回避,谁也不提这个儿子,年复一年如此,好像彭郁就真的不曾存在。彭朗并非谎言的缔造者,却不由自主参与共谋。
人死不能复生,何必往伤口上撒盐。他转动鲤鱼坠子,分明察觉伤口从未愈合,但是习惯性自我欺骗,也就如同覆盖一层虚无的痂,只要无人触碰,就不会轻易疼痛。
他不动声色望住季长善,她嘴巴小幅度开合,撂下一句:你要是有个兄弟姐妹,就知道什么叫不幸了。
说完,她扭头去柜台,彭朗跟在太太身后,不拦着她扫码结账。
出了超市的门,天色黑透,彭朗手里拎着购物袋,季长善走在他空手一侧,等了半天不见他牵手,便环抱起双臂,让他待会儿想牵也牵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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