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朗在身边的时候,都由他一力承担应付彭诉仁的责任,今天他不在,季长善也不好直说他们还没发展到生育的前一步,那样太没有契约精神。
为了彭家父子关系和睦,季长善按照彭朗的糊弄思路,镇定自若回复:我们想顺其自然,有了就要。反正现在有了就是有鬼了。
儿媳妇打太极的样子像极了他的儿子。彭诉仁早看明白这对新婚夫妻已经统一战线,打定主意能拖一天是一天。
他的儿子从小到大都很听话,结婚这事儿上叛逆了一回,生育上也三番五次打太极。儿子的反叛都和儿媳妇有关,彭诉仁不能不把这一切当成季长善教唆的结果。
擒贼先擒王,彭诉仁着急抱农民的曾孙,决定先攻破季长善的防守。只是当着儿媳妇的面,一个严肃正经的公爹怎么能直白催促小夫妻多行房事,尽快弄出个孩子?
彭诉仁有些苦恼,连眉头都拧成一团。季长善默默看向窗外,暗自祈祷她的名义公爹就此消停,不要再做无谓且尴尬的挣扎。
石渐青闭目养神,从无加入催生阵营的计划。
彭诉仁的老眼扫向后视镜,他太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眉头皱得更紧,却也只能清清嗓子,再度亲自开口:你们也老大不小了,抓紧时间。
季长善态度端正,回答好的。
彭诉仁并不能放心,于是替小夫妻做主道:找个大点儿的房子搬进去,提前做好准备总没有错。房子改成你的名字,多改几套,叫彭朗去办。
天上不会掉馅饼,收了名义公爹的好处,就不得不考虑如何跟彭朗搞出一个孩子。季长善并非生育机器,给了钱就可以办事儿。她现在不能有孩子,即使她愿意将来有个小孩儿。
春季决定和陈月疏结婚以后,季长善曾多次说服自己,哪怕是为了有个孩子,也要接受陈月疏的亲密举动。后来她得知陈月疏已婚,他们不和平分手,季长善坐在彭朗专车的后座,思绪纷飞时,一度郑重考虑要不要趁年轻去冻卵子,等将来升职加薪买了房子,就去找家捐精机构,做个试管婴儿。
季长善想有个孩子,只要一个。
人生二十八年,她没完完全全拥有过什么,也没有人真正需要她,可是如果她有一个孩子,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这小家伙生下来,除了哭什么也不会,就一定离不开她。
不过生育是要负责的,季长善心理做好了准备,物质条件却没跟上。她至少得买一套学区房,再攒一些奶粉尿布钱,才敢放心怀孕。这样,万一彭朗反悔了要跟她离婚,她也攥得住抚养权。
这么思索过后,季长善首先拒绝彭诉仁的房屋赠予,随后糊弄似的答应名义公爹,回去以后会跟彭朗商量一下搬到哪里。
彭诉仁对儿媳妇不能百分之百信任,等她在西瓦台下车以后,就给儿子去了一通电话。他说自己跟儿媳妇商量了一下换房子的事儿,她答应了,要彭朗选个四室一厅的大平层赶快搬进去。
他没有直言希望小夫妻生育三个农民的曾孙,但是彭朗从四室一厅中领会了父亲的意思。
彭朗一个孩子都不想要。
他挂断电话,拉开玻璃门,去小阳台上抽了一支烟。
巴黎的夏天晴空万里,有的年份会连着两周左右三十七八度,大多数老房子没装空调,夜里天气预报说外面二十一度,室内风扇嗡嗡转着,暖风往身上扑,热得喘不上气,怎么躺也无法入睡。
今年夏天还算不错,彭朗看了未来一周的天气预报,二十八度封顶。
他站在藤纹围栏前,吸了一口烟,烟雾直直向上飘,今天没有风。
这所公寓买的时候每平方一万两千欧,五六年过去,房价涨了百分之三十。
彭朗跟季长善一样,都喜欢买房子。他留学归国后,执掌朗郁,赚了第一桶金就用来购置西瓦台的公寓。选择那里并非出于特殊原因,只不过是需要买套房子搬出父母家,而接触的第一个房源便是西瓦台。
他一图方便,二图小户型,彭朗并不偏好阔大的房子,例如彭家别墅。
彭家的别墅盖了三层,彭朗五六岁的时候,曾和彭郁一起数过家里有多少房间。彭郁像被谁剔除了数学头脑,小脚步迈过一间间房,掰着手指头从一数到五,停顿一秒,又竖起食指开始数一。
彭朗爱护弟弟,没有在他面前显摆自己已经能数到五百,甚至粗通加减法。他安静听弟弟报了三遍数字,还有一层走廊没踏足。彭郁数累了,额头上冒细汗,那天应该二十八度,彭朗问弟弟想不想吃冰淇淋。
彭郁点头,兄弟两个偷偷摸摸溜到厨房。
彭诉仁反对小孩子没有节制,今天下午彭朗和彭郁各自吃过一小碗哈根达斯,再吃是不被允许的。彭朗想干坏事,一般不正大光明干,都是教唆弟弟干。彭郁唯哥哥马首是瞻,彭朗叫他打开冰箱拿冰淇淋,彭郁立马照办。
冰淇淋放在冰柜最上面一格,兄弟两个齐心协力搬来一张椅子,彭朗扶稳椅子,彭郁灵活地攀上去,小手刚探进冰柜,还没摸到冰淇淋盒子,就被家里的阿姨逮了个正着。
彭朗和彭郁被拎到爸爸的书房,阿姨的证词是,彭郁去拿的冰淇淋。
在彭朗的教唆下,彭郁留存诸多前科记录,彭诉仁不分青红皂白,当即相信小儿子是主谋。
擒贼擒王,彭诉仁没有惩罚彭朗,而是罚彭郁一星期不准吃冰淇淋,彭郁的小脸上骨碌碌滚眼泪,哭得十分凄惨,但是小嘴巴紧闭着,绝不会供出幕后主使。
晚上睡觉,兄弟两个躺在一张大床上,彭朗睡左边,彭郁睡右边。
彭郁闭着眼睛,想起爸爸的惩罚有失偏颇,又委屈起来。他翻身背对彭朗,拉高被子蒙住脸,掉了几滴泪,也许是为了一个星期不能吃冰淇淋难过。彭朗听到弟弟的抽泣声,慢慢爬起来,伸手摸一摸弟弟的脸颊,湿润润的。
他弟弟成天活蹦乱跳,话又多,跌倒了或者受委屈从来不哭。傍晚被罚了冰淇淋后,彭郁痛哭流涕,意志消沉,彭朗为此深感内疚,却没有勇气跟爸爸自首。他看见弟弟在被窝里偷偷掉眼泪,自己也想哭。
彭朗扯过枕巾给彭郁抹眼泪,一边哭一边说弟弟对不起,以后不会这样了。为了表示自己诚心道歉,彭朗跟弟弟保证,未来一个星期,他不吃一口冰淇淋,都藏起来留给彭郁。
听到这话,彭郁只再掉了两滴泪,就咧开小嘴笑。
他吸着鼻子,翻坐起来主动拥抱哥哥,以示原谅,没关系的哥哥,就算爸爸更喜欢你也没关系。我也喜欢你,我们可以一起吃冰淇淋,分享才会快乐。
即使过了二十多年,彭郁的童言童语依旧烙印在记忆深处,挥之不去。彭朗从来不能回忆彭郁,极偶尔做梦梦到了,醒来时,脸边湿漉漉的,他控制自己不要复习梦境,否则就会像五六岁一样禁不住痛哭流涕。
失去这样一个彭郁,彭朗实在很难过。
他抗拒睹物思人。
尽管彭诉仁烧了扔了埋了彭郁的物件,最大限度抹去彭郁存在过的痕迹,但是彭家别墅的每一处角落,都曾有一个小朋友蹦蹦跳跳着经过。彭朗在那所大房子里待不久,待久了就会被寂寞包围。
大房子都是空荡的,会让人轻易发觉身边空无一人。
彭朗后来在绛城买了许多套房子,小户型居多,几室几厅的大平层也有。他试图在这些房子里找到归属感,一处一处住过,无论哪一所房子都像临时落脚的地方,最后他又回到了西瓦台,因为这间公寓最小,离朗郁也最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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