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快三个月了。
他也快三个月没进过这家的门。
彭朗百感交集,慢慢凑到季长善身边,她架锅烧水,不往他这边看。
为了表达自己的忏悔之心,彭朗拽过速冻水饺,请季长善去外面坐一会儿,他可以煮饺子。
季长善不稀罕彭朗的讨好,您拿上东西就回家吧,彭总。
我也没吃晚饭。
我这儿没准备您的饭。
彭朗撕开水饺的包装袋,眼睛望向季长善,目光和语气同样诚恳:给你煮完了,看你吃完,我就走。
季长善懒得费力气跟他争,反正彭朗也不听她的。
她转身出厨房,紧紧关上滑动门,把自己和彭朗隔绝在两个空间里。
彭朗不确定速冻水饺应该怎么煮,现场借助互联网学习。
厨房门是玻璃门,季长善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新闻,余光偶尔掠过那扇门,彭朗宽阔的背影清晰可见。他起初离灶台很远,也许是水沸了要往锅里下饺子,这人捏起一只一只水饺,动作慢条斯理,远程抛物式下饺子。后来他凑近锅炉,腰背弓着,不知道在添水还是在尝饺子熟了没有。
有钱人不谙厨事的样子,着实滑稽。
季长善看了二十分钟新闻,三心二意,根本不清楚电视上放着什么乱七八糟的政治经济大事件。
47.分享你来当季总吧,小善。
彭朗端上一盘白菜猪肉水饺,还拎来一瓶陈醋和筷子碟子。季长善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饺子,但也不想分几个给彭朗。
他坐在餐桌对面,看季长善往碟子里倒醋。她蘸醋很仔细,那筷子尖挟着饺子在陈醋里滚,一定要让每一块白皮都裹上深红色,才能把饺子送进嘴里,一口一个,吃得迅速,也不怕酸。
彭朗问季长善饺子好不好吃,她说就那样,说完瞥一眼彭朗。
他刚才在外面淋了雨,左边的西装袖子湿透,颜色比另一侧的袖子深一些。屋里没通暖气,温度和室外相差无几,甚至更阴冷。季长善回家就脱掉湿袜子,换上了羊绒袜,上半身也套上一件黑色的开衫毛衣,她一点都不冷,却在犹豫要不要给彭朗开空调。
开空调费电费钱,还是算了。
季长善低头吃饺子,吃到第六只饺子,彭朗说:我也饿了。
那你就回家点个外卖。
我想跟你一起吃饺子。彭朗未必有多饿,他就是想看能不能从季长善嘴里分出一口吃的。
还是夏天的时候,有个晚上,彭朗赖在季长善家里过夜,她半夜饿了要煮袋方便面。
煮之前,季长善问彭朗吃不吃,吃的话,她就煮两袋。彭朗吃过晚餐之后,一般不再进食,因此说他不吃。
季长善煮完一人份宵夜,把小锅端上桌,热气蒸腾,香气四散,她还卧了一只荷包蛋在汤里。彭朗拉开对面的椅子落座,说他也想吃那锅面。季长善看向他的眼睛,面无表情的背后,一颗心噌噌冒火。
她不想显得太小气,跟彭朗说可以给他吃两口,彭朗吃了六口,而且把她的荷包蛋分去一半。季长善搁下筷子,一言不发,注视彭朗斯文掠夺她的宵夜。
从前她在城西与人合租,室友都是猫头鹰,夜半三更才开始频繁活动。
她们的房门开开合合,没有人轻手轻脚,季长善躺在床上,隔壁的音响在放摇滚乐,巨大的音浪撼动墙壁。切歌间隙,不知谁的电动牙刷在嗡嗡震颤,洗衣机不甘落后,滴滴两声开启以后,奋力翻滚,噪音不止。好不容易安静片刻,浴室的门被哐当关上,淋浴时哗啦哗啦的水声不绝于耳。季长善忍无可忍,三番五次同另外两个室友沟通合租条例,但是收效甚微。
季长善寻找过别的合租房源,一一看房比较后,还是目前所住的房子性价比最高。
她囊中羞涩,别无选择,只能把每一个夜晚切割给另外两个室友,她自己则买了一副强力耳塞,每天睡觉之前戴上,早睡早起,专享第二天清晨的宁静。
某个周六的清晨,季长善在浴室淌水的响动中惊醒。她早上睡眠更浅,稍大一些的动静就足以穿透耳塞,让她睡眼半睁。
季长善摸过手机,看了眼时间,才六点零二分。她那时习惯早起,即便不被室友扰清梦,也会在六点左右自然醒来。她的两位室友日夜颠倒,周末更应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她静静听着浴室里传来水声,分明已经睡够了,可依旧心气不顺。
季长善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升职加薪,搬进了西瓦台的公寓。在这里,除却一些情侣或者夫妻总在夜里吵架,多数时间都终日宁静。季长善可以随意更改作息,再也没有人能打扰她的生活。
一天早上,万物寂静,季长善醒来望了会儿天花板,莫名其妙回忆起那些合租的日子。
夜猫子室友洗澡时的水声,仿佛就在耳畔回响。她眨了下眼睛,忽而意识到自己那天早上厌恶的是,室友夺走了属于她一个人的清晨。
季长善一点都不喜欢分享,无论饮食,还是清晨,都不喜欢旁人侵占原本属于她的那一份。
彭朗在和季长善的相处过程中,深刻认识到了这一点。
他以前没见过这么护食的成年人,觉得季长善就像小孩儿一样,很有意思。彭朗忍不住要逗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她的底线,最终把她惹恼了。
季长善拒绝跟彭朗同吃一锅方便面,把小锅推到彭朗面前,叫他全都吃了。她说话的时候,眉头微皱,乍一看眼神平静,再仔细瞧瞧,就知道其中暗流汹涌。
彭朗看她真生气了,拎椅子坐到她旁边,刚握住她的手就被甩开。他好声好气承认错误,去厨房给季长善重新煮了一锅方便面。放鸡蛋,特意放了两只,煮熟了挑到方便面顶上,让她一眼就能看见他的诚心。
季长善原本不吃彭朗煮的面,余光扫见他摸起筷子夹面条往她嘴边送,嫌彭朗肉麻,立刻拿筷子自己吃。
她呼噜噜吸溜面条,彭朗问她是不是消气了,季长善低头吃面,不说话,但也不排斥彭朗来牵她的左手。
第二天傍晚,彭朗开车接她下班,到西瓦台公寓楼门口,下车打开后备箱,里面装了三箱方便面,口味不一,都是季长善平常习惯吃的。
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说彭朗有毛病。他被骂了也不生气,弯腰从后备箱里抱出三箱面,箱子摞得太高,季长善都看不见彭朗的脸。
他在箱子后面慢声说,后备箱里还有一小箱跑山鸡鸡蛋,今天早上他请人去郊外农家买的,没敢多买,怕她吃不了又觉得坏了浪费。
季长善拎出那箱鸡蛋,对着高高的方便面箱子说:这些也太多了。
你也可以请我去你家里吃鸡蛋。两个人分着吃,就不太多。
季长善什么也没答应,不过等下次彭朗再来家里抢吃的,她的容忍度从允许他吃两口提高到八口,可谓质的飞跃。
彭朗以前不曾思考季长善是否爱他,爱不爱并不重要,最好是不爱的,这样彼此都没有负担。后来和她分开一段时间,彭朗在夜里开专车,开到凌晨一两点钟回到西瓦台,停在公寓楼门口,向上望一望季长善卧室的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