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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堂(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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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怡告诫完我,终止了通话。

我心不在焉转动着手机,望向窗外沉思。

我从酒庄取回车在家里昏睡了一天,第二天才去公司上班,我赶到冯斯乾的办公室报道,发现他不在,倒是一个陌生男人在里面,捧着冯斯乾收藏的汉白玉笔筒在窗下鉴赏,我当即进去制止,先生,冯董办公室的物品不允许擅动。

背对我的男人动作一顿,他没有听从我的制止,重新换了一只手把玩,谁定的规矩。

低调又带一丝猖狂。

我仔细端详他,这是一个相当有品味的中年男人,从头到脚没有牌子货,可全部是手工定制,尤其那件棕色的羊皮马甲,十分高档考究。他四肢修长,脊背也宽阔,是极其英武的体型,年纪在三十六七岁。

应该有一定的身份,绝对不是普通人所具备的气度。

我回答,冯董定的规矩。

男人不紧不慢,冯董人呢。

我问他,您预约了吗。

下一秒男人转过身,原本平静的一张脸,打量了我片刻之后,变得笑意深浓,我也要预约吗?

男人的眉骨生得极高,面容逆着光,以致于鼻梁在斑驳的光影里沦陷得近乎通透,他眼神很薄,眉梢吊着一缕戏谑张扬的味道,可渗出的气韵却厚重,又显得格外沉静,当凝视着一个人时,所有的情绪迸射而出,尤为锋利。

这种语气,肯定有大来头了,我态度顿时软和不少,您是?

男人继续摆弄架子上的古董,没见过吗。

我摇头,我入职不足一个月。

男人抽出一本书,以后有机会多见几次,你就认识了。

我越发不敢轻举妄动了,您贵姓。

这本《史记》是冯斯乾新买的。男人没理会我的问题,自顾自打开书,我很喜欢围魏救赵的典故。

他倚着窗台,知道围魏救赵最精彩是什么吗。

我望着男人。

他悠闲翻书页,迂回。迂回比强夺更明智。

我说,我不懂历史。

男人挑眉,饶有兴味看着我,你的人事档案是南开大学历史系。

我愣住,等反应过来,我瞬间冒出一身冷汗。殷怡特意选择了一个冷门专业,华京主营业务是金融房产,用不上历史,因此我的名校文凭不至于露馅,是我太疏忽大意了。

我咽了口唾沫,想方设法圆场,我刚才没听清,围魏救赵吗?三十六计中的一计。

男人笑得温和,那你讲一讲,围魏救赵发生地点,赢家是谁。

我浑身僵硬,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他把书本放回原处,看来你们冯董不清楚自己的助理简历造假了。

我紧张盯着他。

男人单腿支地,手指有一搭无一搭撩拨窗帘的流苏,想认识我吗。

我咬紧牙关,我不认识您,我在华京也不影响您。

我恳求他井水不犯河水,别出卖我。

男人仍旧没理会,他半真半假的口吻,我是看相的大师。

我被他弄得一头雾水,大师?

他点头,我从你面相看破你图谋不轨,并且运气不错,在冯斯乾眼皮底下瞒天过海。

我整个人凝滞在这一刻,平复了好久才开口,学历不等于能力。

男人笑着说,敢欺骗他,胆子够大。

办公室的门在这时被推开,冯斯乾一边解着西装扣子一边走入,宗易,怎么过来不提前打个招呼。

被称作宗易的男人脚步迎过去,顺路进来,不是什么正经事。

冯斯乾把脱下的商务装挂在沙发背,临时有个会议。

他说完看了我一眼,林董喝金骏眉。

我沉浸在被男人戳穿的心有余悸中,有些魂不守舍,一时没动。

冯斯乾和男人相继落座,又沉声重复了一遍,我这才回过神,金骏眉是吗?

男人很随和,有什么喝什么。

我立马鞠了一躬,林董,是我怠慢了,您稍等。

原来男人是林宗易,殷怡的舅舅。冯斯乾在酒庄和朋友提到的人就是他。

殷怡与我的交易,我确信林宗易百分百不知情,殷怡不可能走漏风声,我三言两语便被他识破有所企图,可见林宗易眼很毒。

冯斯乾注视着我进入会客厅,林宗易的目光也定格在我背影,长达半分钟的寂静后,冯斯乾注意力转移到林宗易的方向,他眉眼含笑,宗易,杀一盘吗。

林宗易目光不疾不徐从我身上收回,打趣说,你又准备了一盘死局来为难我吗。

冯斯乾起身,取下书架最上层的棋盘,是一副摆好的围棋,黑白棋子横纵错杂,一看就深奥。

他将棋盘平铺在茶几上,我哪次准备的死局,不是都被你破解了吗。

林宗易解开马甲拉链,露出米色的高领羊绒衫,他懒散而随意敞着怀,既然明白赢不了我,还费什么心思。

冯斯乾与他四目相视,那你猜这回呢。

林宗易反复活泛手腕,云淡风轻一句,你还是堵不住我。

冯斯乾笑容玄妙幽深,宗易,这么有把握吗。

林宗易拾起黑子,没有把握,我就不接你这盘局了。

冯斯乾紧随其后也拾起了白子,前者谨慎观摩棋盘,是一出绝杀局啊。

冯斯乾指腹捻着棋子,一般的局,我不找你对弈。

我没想到冯斯乾竟然会下围棋,而且不是浅尝辄止的入门级,是最刁钻的棋路。

商场中从不缺急功近利的人,却很少有运筹帷幄但甘于沉淀的人,这意味着清醒和取舍,是人性最难的一环,难怪他面对诱惑的自控力这样强。

林宗易在棋盘上寻觅着突围的生路,你对万利有想法。

冯斯乾在最边缘的交叉点落下一粒白子,我早有计划吞掉万利,如今黄尧经营不善破产,是送上门的肥肉,正合我意。

林宗易吃掉被四枚黑子包围在中央的白子,斯乾,想要侵吞它据为己有的,不止你一人。

冯斯乾棋局落于下风,表面依然风平浪静,凭本事。

林宗易点燃一支烟,窗子关着,没有一点风,淡蓝色的烟雾被捏成一条狭长笔直的线,凌空而上,然后无声无息散开。

我揭过一扇木雕屏风,观察这一幕,脑海里蹿出一个词诡谲。

这个男人的杀伤力赤裸外露,没有丝毫遮掩。

林宗易抽着烟,接连用三颗黑子敲定了乾坤,将冯斯乾处境逼得插翅难逃。

冯斯乾手里的白子在上方悬而未决,宗易,不给我留活路吗。

林宗易手臂搭在沙发扶手,下棋而已,总要分出胜负。

冯斯乾审视着眼前走投无路的局势,你一贯是暗箭杀人,刀软,手不软。

在整盘棋几乎无处落子时,冯斯乾瞄准了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翻盘了。他慢条斯理拆开纸巾擦手,我们这次难分伯仲。

林宗易不太相信冯斯乾可以翻盘,毕竟棋盘被黑子占据了半壁江山,可事实他确实忽视了那个至关重要的角落,成为冯斯乾起死回生的一笔,他掐灭烟头,听说黄尧与你结过梁子。

没有结过。冯斯乾整理着棋子,华京吞并万利是正常的商业斗争,名利场没有情义可讲。对我有用的,不论任何人,我都照样吞。

林宗易眼眸阴冷,脸上却从容,斯乾,我最欣赏你的魄力。

我端着茶盘出去,先递上林宗易的那杯茶,林董,您的金骏眉。

我把冯斯乾的茶杯也放好,冯先生,普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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