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宗易只抽了半根,他没心情过烟瘾,有些烦躁戳灭在栏杆上,三名穿着制服颇有地位的男子从远处走来,林董,我们来晚了。
林宗易和为首的男人握手,我太太遭遇绑架,罪犯失足坠楼。
男人摘掉白色手套,有麻醉伤。
林宗易将东西递给男人,仿制品,麻醉弹,来路很正。
男人在手心掂了两下,确实贴着马场道训练专用的标签,又还给林宗易,后续需要林太太配合笔录。
林宗易说,我太太受惊过度,不便配合,有问题尽管找我。
男人和同伴互相对视,没吭声。
林宗易弯腰打横抱起我,他顾忌我的伤口,下台阶时步伐压得很稳,全程没有丝毫颠簸,我被放在第三辆救护车,他随即上来,那名保镖也紧随其后,停在车尾听吩咐。
林宗易耐人寻味的语气,你明白如何做。
他说完这句,护士关住车门,男人在原地目送这辆车驶离。
我阖住的眼皮再次动了动。
看来刘桐的确是林宗易安排的,谁和冯斯乾结怨,林宗易就安插谁,对他而言有益无害。
虽然冯斯乾阻截了他进入董事局,但华京百分百有他布下的暗网,否则他干预不了人事部的输送,不过最大的可能性还是冯斯乾早就掌握了刘桐的底细将计就计,凭他的谨慎和精明,不会轻易看走眼。
护士用消毒棉球简单处理着插进皮肉的玻璃碴,我情不自禁战栗,整个人小幅度扭曲,林宗易抽出方帕擦拭我冒出的冷汗,轻点。
手帕带着浓郁的乌木沉香的味道,依然纹绣了绿竹的图案,我残存的最后半点意志,在帕子的一晃下消失。
林宗易指腹摩挲着披在我肩头的西装纽扣,问护士,严重吗。
护士扔掉染血的棉签,脚底和后背有多处割伤,总体不算严重。
他手背轻轻划过我红肿面颊,没有说话。
傍晚结束了一场缝合手术,麻醉剂的后劲儿很猛,我昏昏沉沉睡到半夜,反复做噩梦,梦里是冯斯乾悬在天台,纪维钧举起铁锹对准他砍下的画面,是我们拖着彼此跌下楼顶,摔得血肉横飞的惨烈。
我吓得骤然苏醒,眼睛也无比清明,四四方方的病房内,房梁吊着一盏长管灯,亮度很低,甚至不及窗外朦胧的路灯,而林宗易就伫立于床畔,手正好落在我额头,我有点恍惚看着他。
他衬衫的扣子解到腹部位置,袒露着肌肤,胸前也有一道疤,这道疤我之前从未留意,很短,但深度狰狞,塌陷足有半寸,只是他肤色深,肌肉饱满,不仔细看,并不明显突兀。
他嗓音略带嘶哑,你发烧了。
我从他的疤痕上回过神,光线好暗。
他将窗帘完全敞开,医院停电了,刚修复好。
我想问他冯斯乾是否平安,可话到嘴边却实在问不出口,我最终只说,宗易,我想去卫生间。
林宗易从床底取出便盆,他提起我身子,塞入臀下,我攥紧床单并拢双腿,没动弹。
他望着我,自己可以吗。
我回答可以。
他拾起床头柜放置的打火机和烟盒,开门出去,外面空空荡荡,病房正对安全通道,他倚着墙,像是在看通道的天窗,又像是在漫不经心想事。
我褪下裤子,哗啦啦的声响顷刻间释放,在寂静的走廊尤为清晰,我一憋气强行忍住,林宗易稍稍偏头,隔着门板,韩卿。
我惊惶不已,我用棉被圈起盆,我没事。
门外是惨白的灯光,门内是无尽的黑暗,林宗易停驻在黑白交界的一条线,像极了他这个人。
正邪难辨,虚实莫测。
他真是谜,如同冯斯乾一样难解的谜,而我闯进了这团谜雾,堕入两个男人的漩涡里。
挣逃不得,沦陷不得,驯服不得。
我解决完,小心翼翼端着盆,大理石砖过于光滑,我单脚根本站不稳,走出几步就开始失衡摇摆,受伤的一只脚本能踩地,脚底爆发一阵难耐的钻心剧痛,我顿时倒抽气。
林宗易听到动静立马推门进屋,我慌里慌张把便盆藏到身后,他走过来,怎么下床了。
他发现我双脚支地,胳膊夹着盆,理解了缘故,一言不发接过盆,我往回夺,小声问,护工呢。
林宗易说,雇了保姆,明天来。
我面红耳赤,死死地抠着塑料盆边缘,不肯撒手。
他揽住我腰肢,我全身的重量都垫在林宗易肩膀,他拖着我走进洗手间,背过身去。
我迅速倒进马桶,抽水冲掉,涮洗干净盆,搁在水池下,好了。
林宗易又抱我躺回病床,我埋进被子里,只露出半张脸,宗易,今天和你有关吗。
他替我盖被子的手一顿,面不改色看向我。
纪维钧清楚你住在蔚蓝海岸吗。
林宗易很坦诚,不清楚。
他坐下,你怀疑我。
我深吸气,我没有怀疑你,只觉得巧合。
他揉着眉骨,神色极度乏累,韩卿,纪维钧绑架你,和我无关。
我知道林宗易一连三晚没睡过安稳觉了,我本来还想问刘桐的事,终是没再问。
林宗易熄了灯,倚坐在沙发养神,我伤口疼得厉害,头也晕沉,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不容易才有了困意,这时过道透入一束白光,在门缝外一闪而过,瞬间又沉寂。
那一束光太刺眼,我本就浅眠,彻底惊醒,还没来得及出声,一个男人鬼鬼祟祟摸黑进来,哥,出乱子了。
我当即不言语。
林宗易睁开眼,男人刚要开灯,被他制止,别吵她,才睡着。
男人姿势一滞,继续摸黑靠近墙角的沙发,刘桐给错情报了。
林宗易皱着眉头,什么意思。
男人说,三哥打算绕远甩掉暗中的人,可刚上高速就被扣住了。刘桐给咱的消息是查港口货运,没想到冯斯乾故意虚晃一招,透露给他假消息,真正的大部队在高速路口堵截,五十箱酒,全翻船了。
夜色极深,像化开一池水墨,洒入窗柩的月光更凉薄,笼罩住林宗易面容,他周身的寒气更重,刘桐没逃过冯斯乾的识破。
难怪他撤得干脆,他都部署完了,冯斯乾今早出现在码头纯粹是做戏,把咱们都骗了。
男人咬牙切齿,收到的处罚是停业整顿,真他妈够阴的,掐着脖子断您财路啊。
林宗易脸上的表情越发沉郁。
第二天一早林宗易便匆匆离开了,他走后不久,保姆拎着食盒来到病房,跟我说是林先生雇佣的。
我接住她递过的碗,舀了一勺火腿春笋汤,你手艺挺不错。
她笑着,林先生告诉我,太太喜欢苏州菜。
我看了她一眼,你会吗。
她说会。
我喝这碗汤的时候,忽然听见有女人歇斯底里的嚎啕,我问保姆,是有人争执吗。
保姆收拾着我的脏衣服,隔壁传出的。
还是那个女人的声音,大喊冯斯乾。
我一怔,隔壁住着男病人?
保姆说,对,腿伤。
冯斯乾竟然也在住院部的十楼,我以为他在七楼骨科。
我借口想吃鸡蛋糕支开了保姆,然后拄着拐挪到门口,这层楼被冯斯乾和林宗易的保镖联合看守起来,分布在电梯和楼梯口,我才拉门,他们便齐刷刷望向我。
我问,殷怡在吗。
一个保镖点头,在冯董的病房。
我二话不说过去,保镖阻拦我,我反问,自家亲戚不能探视吗。
他迟疑着搬出林宗易压我,林董让您专心休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