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宗易从9201出来,正好和关门的男人打个照面,他眼神凌厉上下一扫,男人倒是始终垂眸。
他是跟来的。
我摇头,他就在深城,帮冯斯乾安排。
林宗易沉思着,同道中人。
我没听清,什么?
他没说话。
我们没有在深城久留,我下楼取走前台保存了一天的外卖,水果拼盘的外观,林宗易丝毫不怀疑里头有什么门道,他没多问,租赁了酒店的一辆奔驰SUV,驾车连夜带我去机场,路上我将徐哥的录音播放给他听,你只要拿这份证据胁迫上面的人把工程偷偷转手,你就逃过这一劫了。
林宗易转动着方向盘,我凝望他侧脸。我过早亮明筹码,他不答应交易我也没辙,但我有邹璐交出的筹码,那两个男人不是一般男人,从他们顺藤摸瓜能摸出林宗易不与人知的暗网和秘密,比工程的后果更致命,他如果痛快满足我的条件,我就销毁它,他过河拆桥,我再摊牌,我想试一试这个男人。
他最终没给我答复,车开得又快又野,我绑着安全带仍有一种被抛出的惯性,不得不死死抓着扶手,双目紧闭。
这是你陪他来深城获取的消息。
我听出他话里带刺,我睁开眼,眺望车外向后飞驰的法国梧桐,宗易,我不想和你争吵。
他持续踩油门,驶上高速路,飙行至限速上限,我咬紧牙关。
林宗易订了晚上23点55起飞的航班,当天的最末一班了,在休息室候机的工夫,遇到了徐哥。
他在这边应该有其他的应酬,否则早就飞回江城了,秘书递给他一杯热水,他接住,仰头喝下的同时,发现了林宗易的存在,他颇为惊讶,直到又发现他身旁的我,脸色更瞬息万变。
他与冯斯乾谈论索文集团没避讳我,眼下我们一同出现,他不敢不明不白地撤手,他起身,径直抵达林宗易的桌位,林董也在深城,开发了新项目吗?
林宗易也站起,称呼他徐哥,大人物私下交际不喜欢带头衔,太高调了,喜欢姓氏后面带个哥或是老师,有台面,还不惹眼。
来深城接我太太。林宗易眼色示意我,我立刻懂了,意味深长对徐哥说,咱们中午一起聊过,您还记得我吗。
这种人精明,尽管心里七上八下,表面不形于色,可徐哥露相了,他显然有点着急,换做别人也就罢了,得罪林宗易不行,徐哥也担心自己会稀里糊涂吃一个无头亏。
有一桩内幕,我一直找时机提点林董,凑巧在深城碰上,我不妨多个嘴。徐哥压低声,上面的工程有问题。
林宗易似笑非笑,徐哥不是华京集团那艘船上的人吗。
徐哥说,我哪艘船也不上。
他拍了拍林宗易肩头,尽快想辙脱身吧。
徐哥重返自己座位,林宗易收回目光,他看着登机牌,好半晌后,他说,韩卿,如果我成功抽身,我不会离婚。如果我没有抽身,离婚协议在我书房,我签过字了。
我愣住。
第57章迷乱
午夜的深城灯火流光,林宗易靠着一扇封闭的落地窗,我愣了许久,才开口问他,你什么时候签得离婚协议。
他抬手松了松衣领的纽扣,会所出事那天。
我心口一颤,你怕牵连我?
他没出声。
冯斯乾在权力圈吃得开,是商场半公开的秘密,除了徐哥不得已卖了他一回,其余的关系网他抓得牢牢地,别人连边儿都沾不着。
那批货刚翻船,上面就出手查封,这副一锅端的阵仗,林宗易自然会做最坏的打算,只是我没想到,他并没利用我要挟冯斯乾,而是将我择出,保护我不卷入灾祸。
我看着自己手背隐约胀起的青筋,宗易,我有时真的看不懂你。
他和冯斯乾一样矛盾。
利用伤害却也竭力周全,一个冷血薄情,一个风流无心,不择手段追名逐利,偶尔不计代价给予我,偶尔又坏得彻底戳我心。
我一面信,一面不敢信,他们像恶魔也像佛,拯救再摧毁,反复拉扯我。
登机广播响起,我跟随大部队调头去登机口,林宗易在我身后说,我也看不懂自己。
我步伐一滞。
他双手按住玻璃,躬身前倾,俯瞰楼下的停机坪,光影交错,犹如一柄柄五光十色的剑,在他英朗消沉的脸上一闪而过。
我原本背对他,又郑重其事转身,你没脱险,即使我帮不上你什么,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一走了之。
林宗易垂下的眼睑忽然掀开,他从玻璃上与我对视,第二遍登机的提示传来,我径直走向登机口,他系上西装扣,跟在我后面。
我落座升起遮阳板,这座城市的夜色投映在方窄的窗口,一旁的林宗易轮廓沉陷其中,时而虚无平静,时而浓烈逼人。
深入了解过,才知晓他的本性,与温润如玉的外表截然不同,他本是一个野感十足的男人,像老窖的白酒和沿海的台风,尝一口辣喉,挨近了伤筋动骨。
他不是冯斯乾那种新鲜的浓烈,开头滋味很猛,很上头,林宗易是沉淀过的,开头不猛,一点点撕开自己的面具,渗透更多的情绪,直至他所有的味道融化开,形成一股似有若无的瘾。
我绑住安全带的锁,会所的麻烦全部解决了吗。
他接住空姐递来的黑咖啡,解决一部分,上面点到为止,缴了货罚了款,暂时没有继续深挖。
我盯着他线条紧绷的侧脸,如果挖下去你能脱身吗。
林宗易偏头,能脱身,不过会面临大震荡,也许要垮台。
我不由自主攥拳,他垮台了,我的下场就是被冯斯乾囚禁在澜春湾,一旦殷沛东和殷怡讨说法,冯斯乾兜不住局面了,我很可能成为第二个关宸。
我宽慰他,也宽慰自己,不是有股份吗,你垮台了,华京顾及声誉会捞你。
林宗易轻笑,你小看冯斯乾了,只要我倒下,他会立刻说服董事局罢免我,而且股份还未到我名下,孟鹤在走流程。
我不再说话。
我们凌晨四点回到蔚蓝海岸,林宗易没睡,直接进书房处理公务,我洗了澡也睡不着,掏出背包里的照片,在灯下端详,两个男人差不多四十岁上下,比林宗易的长相显老,粗糙微胖,一看就开场子的,气势很横。
邹璐确实没糊弄事儿,冒了极大的风险拍摄,角度类似特写了,连男人眉心的肉瘤都一清二楚。
我编辑成彩照,发给了蒋芸,附一行文字:信得过的门路查背景,查完删。
蒋芸没回,我关了灯就睡了。转天早晨八点她回复了一条不着四六的短信,凌晨才大战完?
我撂下粥勺,在围裙上蹭干净水珠,拨通她电话,你脑子有正事吗,我凌晨刚下飞机。
蒋芸没好气,求我办事你急什么啊!傍晚你来望海楼,我老公今天帮你查。
我答应了她,挂断电话从厨房出来直奔书房,木门虚掩着,我脚尖顶开,里头烟尘熏燎,像冬日下了雾,林宗易的身型被笼罩得模糊不清,我拨开雾,呛得一阵咳嗽,他坐在办公椅,手边零散放置着三个空烟盒,以及一杯冒热气的咖啡。
他听见动静视线投向门口,嗓音沙哑到极点,你醒了。
我上前收拾摊乱的文件,我煮了粥,你喝一碗垫垫胃口。
他单手揉太阳穴,你自己喝,我不饿。
我本来准备重提陈志承的事,顺便点他一下,等危机过了谈离婚,可林宗易这边棘手的状况太多,我估计他眼下无暇分神,就把话咽下了,为会所烦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