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说,这辈子卖花,下辈子漂亮下辈子我见他,也要漂漂亮亮的
大风骤起。
大滴的雨没有预告,倏忽而下。
她急急忙忙带着老人躲到屋檐下,又顶着雨回去搬老人装着花的竹筐。
狂风掀起她头顶的花环,她猝然回头去看,去看见风卷着打着转的花环撞进一个人怀里,他举着黑伞,接住了花环,隔着雨帘望着她。
她用手遮在额头前,她还没说话,就看见他举着伞朝她跑了过来。
她的心里拥堵着,挤着,酸涩得快要掉眼泪了。
他跑什么,她都已经淋湿了。
关素舒搬进了一筐花,另一筐花是徐周衍搬来的,他放下竹扁担和筐,将花环重新放在她头顶,然后用伞挡住了三人面前阵阵的风。
屋檐下雨滴连成线,关素舒仰头看着突然出现的徐周衍,心里感受一时不知道那是不是欢喜。
她淋了一点雨,头发上还悬着雨珠,徐周衍抬起手,顿了顿忽又放下,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手帕,轻轻地落在她头顶,替她擦拭那些水珠。
关素舒忽地心慌意乱,不知道这样的情绪算什么,她侧开头,胡乱说:你来早点我就不用淋雨了。
他不恼,眉眼一弯,反是笑了。
她脸上耳尖上都是红,连凶人的话都是软的,长长的眼睫上还藏着点点湿润,像被淋塌了毛的猫儿。
见她眼眶隐隐发红,徐周衍不知道她是听故事听红的,只当她是生气,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说:别哭。
站在一旁的奶奶笑了起来,关素舒耳根红了,打开徐周衍的手,别开头不去看徐周衍。
三人立在屋檐下,等着雨势渐小。
徐周衍手上还拿着一把伞,问关素舒:这个给老人家吗?
关素舒点点头,徐周衍便转身对老人道:老人家,伞你先拿着。
谢谢你们啊。这雨来得奇,老人受了他们的好意。
徐周衍将湿润的手帕放回口袋,侧身同关素舒站着,黑伞挡在她身前。
她却不看他了,垂着头打开相机,往旁一步,从取景框里看雨镇。
镇前的溪流徐徐转急,雨滴在河面打出朵朵海棠,水滴飞溅,而又奔赴向前。
河边杨柳低垂,柳枝拍打水面,发出沙啦啦的声音。
关素舒心说这一幕太适合用在视频里了。
她打开录像,举着相机,把自己当人形三角架。
录完远景,她给了徐周衍一个眼神。
徐周衍:嗯?
关素舒抬步,走下屋檐,徐周衍明白了,他提步跟上,给她撑着伞。
她转身录雨巷,又走向河堤岸,俯身录雨滴落下时的特写。
花环一时不察,掉进了水里,被河水席卷,顺着水流奔腾而去。
徐周衍伸了手,但没来得及替她抓住,说:可惜了
不可惜。关素舒按下了暂停,踮脚给他看显示屏,屏幕里巷道悠长,雨滴飞溅,猝然落下的花环给这浮绿的河道里增了一抹亮色,它落进水里,却又不为水浮沉,飘飘乎而去,留一点白。
她拍的视频有一种灵气,徐周衍说不准那种感觉,他只能说:好看。
得了他这样一句话,关素舒也笑。
春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儿阵雨过去,只留淅淅沥沥,雾似的雨珠还在,下了雨,街上游客都纷散去躲雨,只有稀稀疏疏几个人撑着伞在逛古镇。
关素舒走回屋檐下,对仰头看雨的老人道:奶奶,你不用卖了,你的花我今天都买了,你住在哪,我们送你回去。
老人摆手:不麻烦你们,等雨停了,我就自己走。
雨天路滑,没看到就算了,看到了关素舒没法不管,良心过不去。
她拉着自己衬衫说:奶奶,你看我衣服都湿了,您要是不介意,我能去你家烘一下衣服吗?
见她这样说,老人不好再拒绝,迟疑地点了下头,又说:我家远,走路得走一会。
没事,我们有车,您家在哪?
在金家村
雨势转小,能走了,老人扎着马步去绑扁担,徐周衍弯腰道:这个我也会挑。
他看关素舒一眼,关素舒读懂了他的意思,接过他的伞撑着。
徐周衍蹲下身替老人绑扁担,他动作麻利,绑好了扁担,单肩就能顶起。
他身上还穿着衬衫和西装裤,明明是一副都市精英的模样,挑起担子,也不忸怩局促,关素舒都看呆了。
见他走了,老人拍了拍她,道:他没打伞呐,不快去?
噢噢。关素舒稀里糊涂撑着伞跑了上去,举高了手臂为徐周衍撑着头顶。
徐周衍放慢了脚步说:没事,雨不大了,你不要淋到。
关素舒别扭起来,傲娇道:本小姐给你打伞,你还不领情?
徐周衍愣一愣,沉沉笑了。
关素舒脖颈上挂着相机,一只手撑着伞,另一只手拎着镜头包,在雨幕里走在挑着担的男人身边,走了一会她笑道:你挑担,我拎包袱,我们现在好像在拍电视剧。
徐周衍心念一动,什么电视剧?
西游记呀!
徐周衍:
他哑然过后,笑了好久。
*
古镇离金家村不远,只是开车过去的路不大好走。
一路颠簸,总算把老人送到了家。
老人房子有个小院,正门大铁门锁着,车停在门口,三人下了车。
铁门一响,房子里的看门犬就开始狂吠,关素舒吓一跳,立马蹿到了徐周衍身后。
看到她怕,老人走进去对狗凶了一声,那大黑背呜呜咽咽的也就不敢叫了。
关素舒跟在徐周衍身后谨慎地走进去。
院子里有搭起来的木架,有一层楼这么高,空空的,也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引人注目的是院子里开了块田圃,不是种菜而是种花花草草,有的草生锯齿,及膝高,而花有些喇叭低垂,有些浓艳似牡丹,而又不是牡丹。
她好奇问徐周衍:那是什么花?
艳的是芍药,一簇一簇的是铃兰。他好像无所不知。
芍药,原来芍药这么好看。
老人打开屋门道:快进来吧。
老人独居,家里却也不脏乱冷清,破旧的脸盆碎碗里种着花,有一种破败的浪漫。
他们随老人从厅堂到客厅,客厅里摆着一张老人的黑白肖像,关素舒看了几眼,心里有猜测,没多问。
我把烤桌打开,你们暖暖身子。老人说。
谢谢您。
客厅里暖桌、沙发、电视都是新的,窗明几净,有一种淡淡的花的芬芳混着陈旧的老人的味道,关素舒看什么都很新奇。
我给你们泡杯茶驱驱寒。老人说着往厨房去,关素舒也紧跟了过去看。
厨房用的还是炭火,烧水用的茶嘴水壶。
关素舒搭了把手,将水壶拎上炉子,还怪重的。
看着老人佝偻着背,通着火洞,蓝色火苗丛丛燃起,灼烧着掉漆的银色水壶时,她福至心灵,忽然有些明白了人间烟火的真正含义了。
厨房用不着她了,她又转出来,站在窗口远眺。
她看远处田垄黄牛在犁地,有农人在插秧,近处有炊烟袅袅,远处是云山雾霭。
肩背忽然一重,她回头看,徐周衍站在她身后,用一块毯子拢住她的肩膀。
他的手只在她肩上一搭,复又松开手。
他身上深色的衬衫被雨氤氲出深迹,他倒不在意,关素舒给他掸了掸,感觉他肩膀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