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朗颂认为孙谚识应该是不愿意回答时,孙谚识突然开了口:因为睡不着。
这个答案听起来有点含糊其辞,但孙谚识认真想了想,症结确实在此。
习惯性失眠,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连着三天、五天、七天,每天只能勉强睡上一两个小时,在这一两个小时里会不断地做各种噩梦,在梦里被电击、被殴打、被辱骂。
他尝试过安眠药,不顶用。他又尝试利用酒精来麻痹自己的神经,将自己喝得烂醉如泥,说不清最后到底是晕倒还是睡着了,但总算能在生理极限时让自己能够在酒精的作用下短暂地喘息一口。
他在一次次的麻痹中堕入深渊,再也没能爬出来。
为了不显得自己是在敷衍,孙谚识又补充道:试过吃药,没用,后来发现喝酒比吃药管用,再后来就
朗颂讶然孙谚识会正面回答,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他意识到自己想问的和孙谚识所理解的似乎出现了偏差,他或许应该再追问为什么会睡不着才能得到答案,但他也没再得寸进尺地问下去。
目光迅速在孙谚识冒出一层薄汗的额头上一扫,朗颂站了起来:哥你休息吧,吃晚饭我再叫你。
孙谚识喉结滚动,欲言又止,但最后只是微微点了下头。
第33章这里藏不住声音和秘密
朗颂下楼先去把店门给关了,又回到院里把没刷完的木桶给刷干净,收拾完摆摊的物事,将汗淋淋的身体擦了一遍才换上干净的T恤回到店里。
他给工头拨了电话过去,把昨天定好的卸货的活儿给推了。工头是个好说话的人,倒也没有因为他突然爽约的事生气,只说有活再找他。
挂了电话,朗颂听到了外面传来一阵嘀嘀咕咕的说话声,走出店门便看到张老太坐在自家门口的石墩上,正在自言自语着什么。
朗颂凝神听到她咕哝着:小孙孙诶,我的小孙孙什么时候回家。
巷子里很安静,她的絮絮低语在小巷中回荡着,像是凄切的呜咽,令人心口发紧。
九月初的太阳仍是毒辣,在太阳底下待久了能晒脱一层皮。张老太却好像对这毒辣的阳光无知无觉,旁边阴凉的地方不坐,偏坐在日头下边。
朗颂没法视而不见,走上前低声道:奶奶,太阳这么大,回屋去吧。
尽管他声音尽量轻柔,张老太还是被吓了一跳,惊恐地往椅子里缩,伸出手颤颤巍巍指着朗颂:你你是谁?
朗颂退后一步指着小店,再次压低声音:我是这家的租客。
哦,我想起来了。张老太发黄的瞳仁动了一下,终于想起来了,你是小孙家亲戚。
是的。朗颂伸出手试探性地去搀扶张老太的胳膊,太晒了,回屋吧。
张老太没有推开她,但也没有起身,她拉了朗颂一把。
朗颂不明所以地蹲下身来,视线和张老太持平。
我跟你说,赶紧回家。张老太凑近,在郎颂耳畔低声叮咛,这家小孩有病,会传给你们这些小伙子的。
朗颂不悦地皱起眉,眉眼锋利,脸上的伤疤顿现几分狰狞。
上次张老太说孙谚识害人不浅,这次又说孙谚识有病,到底是为什么?老年痴呆会让人被害妄想吗?他当然不相信张老太说的糊涂话,要是孙谚识真有什么传染病,华强不可能会放心让他住在这里。况且,这世界上是有什么病只传染小伙子的吗?
可是张老太三番两次令人毛骨悚然的糊涂话令他很在意,他压了压气息,问:什么病?
张老太似乎是被问住了,眉头皱出几道深深的沟壑,浑浊的眼珠子盯着朗颂的脸迟迟不吭声。
就在朗颂认为问不出个所以然,想搀扶她进屋时,张老太突然厉声嚎哭起来:我的小循啊,都是叫姓孙给害死的呀!
她一边哭,一边拿手捶着自己的胸口,悲痛又凄厉的哭声响彻小巷。
朗颂下意识仰头往楼上孙谚识的房间张望,因为有店面挡着,他只能看到一小片屋檐,但他知道,如果孙谚识是醒着的话,一定能听到这哭声,这片城中村捂不住声音与秘密。
奶奶,心脏倏地一跳,朗颂沉声叫了张老太一句,屋里的猫好像在叫。
听到这话,张老太缓缓收住了哭嚎,茫然地问:咪咪,我家咪咪去哪儿了?
朗颂也是前几天才注意到张老太家有一只黑猫,不太爱出门,傍晚会跑出来趴在门口。许是听到了主人的呼唤,咪咪从屋里操作台上一堆旧布料里跳了出来,喵呜了一声。
朗颂顺势搀起张老太进了屋,一直将她送到房间里。
张老太家房子的格局和孙谚识家类似,房间在二楼。朗颂在张老太房间门口叮嘱了她几句便要走,张老太却又叫住了他。
哪里不舒服吗?朗颂问他。
张老太刚哭过,眼眶发红,面颊上还挂着泪痕,但此刻的她已然忘记了方才的悲切。她缓慢地从枕头底下摸出了一个相框,献宝似的拿出来给朗颂看,手指在照片上来回抚摸:这是我家小孙孙,他很乖,很爱笑。
朗颂垂眸看了一眼,照片上是一个穿着白衬衫的青年,大概二十岁左右的样子,长相清秀,笑容灿烂。他半蹲在一条小溪旁边的大石上,对着镜头比了一个V。看得出来,这张照片应该是外出旅游时拍的,从张老太颠三倒四的话中也可知,这个青年已不在人世。
嗯,很乖。朗颂附和了一句,沉默地站了两秒后又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张循。张老太轻柔地抚摸着照片,又哽咽起来,他很听话,很孝顺,都怪孙家的
咪咪,上来!朗颂打断张老太,朝站在楼梯上不敢动的黑猫招手,咪咪很有灵性,马上窜了上来钻进了房间。
张老太很容易就被转移了视线与注意力,摸着咪咪的头和它玩。
朗颂很想多问两句关于张循的事,想知道他跟孙谚识有什么关系,想知道叫姓孙给害死的是什么意思?这个姓孙的是指孙谚识吗?但显然,问一个患了阿尔兹海默症又情绪不稳定的老太太是不合适的。
店门还开着,他没有再逗留,给张老太从水壶中倒了杯水,叮嘱她不要乱跑后就下了楼。
走到门口,朗颂顿住了脚步,他先是朝巷口看了一眼,又转了下头凝睇着巷子深处,好似想要一眼将这地方看个通透。
站了片刻,他心事重重地回了店里。
午后这段时间人很少,朗颂一边整理货架,一边出神想事情,连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都没听到,直到一颗蓝色毛球掀开门帘探了进来,缩头缩脑地轻唤了一句颂哥,他才回过神来。
猴子!朗颂赶忙起身,快进来。
蓝色毛球是个瘦削的少年,将头发染成了蓝色,特别的扎眼。他咧嘴嘿嘿一笑,提着一袋子沉甸甸的东西进了门。
朗颂接过他手里的东西:不好意思,麻烦你跑一趟。
颂哥,你太见外了,我就是你一小弟,随叫随到。
别这么叫我。朗颂无奈,那些人没再打你吧?
猴子原名叫侯晨晨,长的很瘦小,刚满十六岁,初中还没毕业就辍学了,是朗颂在之前租的那个城中村认识的朋友。猴子跟着没有固定职业的父亲生活,他父亲三天两头不着家,猴子常受那一片的小混混欺负,经常被打的鼻青脸肿,有一次他看到了,就出手帮了一把。
自那以后,猴子就管他叫大哥。
没。猴子摇头,他们就是一群欺软怕硬的玩意儿,被你教训过一次之后就没再找过我了。
朗颂摇摇头:等他们知道我搬走后,肯定还会再找你的麻烦,你尽量躲着他们点。
猴子无所谓地哈哈一笑,叠声应是。他站在店门口的位置张望了一圈,笑道:哥,你住在这比之前那地方好多了,房东臭老太在你搬走以后还说你坏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