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兜里的手机突然嗡鸣起来。
孙谚识一惊,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养老院秀姨打来的电话,他的心脏猛跳了一下,连忙接了电话。
秀姨亲切的声音响起:小谚啊
孙谚识立时就听出了对方迟疑的口气,沉声问道:秀姨,怎么了,我爸出了什么事?
不是不是,别急,没什么大事。秀姨唉了一声,解释道,昨天你爸突然血压升高晕倒了,我们紧急送到了医院,现在血压降下来已经没事了。你爸的脾气你也知道,他不让我跟你说,但我想了想还是觉得得告诉你这事。
孙谚识悬着心脏骤然落了回去,他沉默了一会儿,应道:谢谢您。顿了顿又说,我今天过去一趟。
挂了电话,孙谚识垂眼看着两个腿部挂件朗月紧抱着他的大腿,大大的眼睛里盛着满满的忧心,黄豆则仰着头哈赤哈赤地吐着舌头。
孙谚识蓦然一笑,蹲下身来拍拍黄豆:你爸没车,你只能在家看门,我带你姐姐出去一趟。
黄豆大约是明白了,摇着尾巴不满地呜呜,见孙谚识不为所动,负气似的爬进了自己的狗窝。
孙谚识不满地嘟囔:你还学起你哥来了。
虽然发了牢骚,孙谚识还是给黄豆的食盆里添满了狗粮才出门。
他也挺长时间没送东西过去,于是先去了一趟商场,买了点生活用品、营养品之类的才打车去养老院。
走进办公室,孙谚识还没来得及开口,秀姨先惊喜地迎了上来:天嘞,这是谁家的小姑娘,这么水灵啊。
朗月抱着孙谚识的大腿,羞怯地看着秀姨,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孙谚识摸了摸她的头,告诉了秀姨把房子租出去的事,也说了一点朗颂和朗月的事。
秀姨怜爱道:我倒是有听说你把房间给租出去了,但没想到这兄妹俩命这么苦。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抽屉里拿牛奶朗月,对小姑娘稀罕得不得了。
孙谚识和秀姨聊了会儿,他知道他爸不会见他,确认他爸确实没事后便要告辞。
秀姨咬着唇想了想,拦住他道:你先在这等我,我把东西拿去给你爸,等会儿我送你出去,行吗?
孙谚识想了想,点头同意了。
秀姨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了,十几分钟后喜气洋洋地回来,难掩脸上的开心和兴奋,扬声道:小谚,你爸让你过去呢!
孙谚识难以置信,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秀姨高兴地拉着他的胳膊:我跟你爸说你带了个漂亮的小姑娘来,他说让你过去见一面。
孙谚识有点发懵,一时间脑中纷乱如麻,诧异、害怕、惊喜、茫然,种种情绪掺杂在一起,如浪潮涌上心头,就如同他对他爸复杂的感情一样,怨恨、挚爱、愧疚、敬重,所有的感情掺杂在一起,使他两年多来不知该如何面对他爸。
虽然他爸亲手把他送进了戒同所,让他受尽折磨,可在此之前他爸对他这个独生子付出了百分百的爱,含辛茹苦地养了二十多年。
因为传统观念的束缚,他爸不能理解他的性取向,把他送进戒同所受尽折磨,但他没法因为这两个月就全盘否定他爸二十四年的付出与疼爱。
他爸打过他一次,但保护了他无数次。
读初二那年,他在学校打篮球摔断了腿,他爸收到通知后火急火燎地赶到学校,背起个头直窜一米七的他就往外跑。
他的腿打上了石膏,不能走路,他爸就每天接送他上下学。早上一口气把他背到五楼的教室,晚上下了晚自习,他爸早已在教室门口等着,又将他背下楼。有时他爸突然从身后拿出一根烤肠,笑眯眯地说:儿子,还热的,快吃。
他爸如此坚持了一个多月,直到他的腿痊愈,从来没有一句怨言,拆石膏那天,他爸说:背一个月算什么,拿我的腿换你的腿我都愿意。
他怨过他爸,可从未恨过,他怎么敢恨,怎么可以恨。
说起来是两年没见,可事实上从他逃出戒同所一直到他妈去世,他都没能再进过家门。六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想,能和他爸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谈,化解父子间仇人般的隔阂。
秀姨见孙谚识像块木头一样,推了他一把:傻小子,还杵着干嘛,快去,他在活动室等你呢。
谢谢秀姨!孙谚识遽然回神,激动地抱起朗月,走,咱去找爷爷玩。
孙谚识抱着朗月,疾步往活动室走去,可到了门口又突然顿住了脚步。
不好的回忆一幕幕浮现,他不禁露了怯,父子俩已经两年没见面没有说过话,再次见面他爸会作何表情?
会不会像六年前那样瞠目欲裂骂他孽子、畜生?
还是像两年前那样双眼空洞灰败地说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孙谚识深深地吸了口气,压下心底的忐忑,继续迈步向前。
与此同时,活动室内,一双锋利的眼睛收回了视线,缓缓转了个身。
活动室里人不多,只有七八个老人,都围在一张麻将桌前。
孙谚识环视一圈,在角落的窗户前找到了那个佝偻的身影。他的眼睛蓦然一酸,自责又愧疚。
六年前,他跪在院子里,苦求他爸成全自己和卓历。他爸举着晾衣杆往他身上招呼,那时他爸头发乌黑,身材挺拔,孔武有力,不遗余力地一杆杆抽在他的后背。不过六年的时间,为什么好像流逝了十六年,他爸的头发已经半百,肩背佝偻,像根熟透的水稻一样,只是平平常常的站着也晃晃悠悠。
孙谚识盯着那背影看了一会儿,才慢慢走过去,低声叫了一句:爸。
这个称呼已经两年没有听过了,孙耀扬的身体不由得微颤了一下,但他没有应也没有动,一直看着窗外那颗桂花树。
孙谚识给朗月传递了一个鼓励的眼神,把她放到了地上。
朗月看看孙谚识,又看看孙耀扬,蹦跳着跑了过去,她抬起头发出啊的声音,然后轻轻地拽了拽孙谚识的衣服。
孙耀扬垂眼一瞧,下撇的嘴角颤了颤,终是败给了单纯可爱的小姑娘。他收起眼底的锋利,牵起朗月走到一旁的实木沙发前坐了下来,还摸出一袋事先放好的乳酪饼干给她。
孙谚识无声地舒了口气,从他爸见到朗月后一点都不惊讶的反应来看,秀姨应该把房子租出去的事给说了,而他爸也不反对。
孙谚识跟了过去,坐在了旁边的沙发,两人隔着一条过道。
孙耀扬始终不去看孙谚识,他帮朗月剥了饼干袋,冷不丁嗤笑了一声,道:自己生不出来,就养别人的女儿?
对于这样的讥讽,孙谚识有些无奈,他爸是个思想非常传统的人,认为传宗接代是人生最重要的大事之一,所以他爸始终没法接受他是同性恋这件事。
一旦谈论起这个话题,两人必不可能平静地聊下去,因此孙谚识不吭声,任由他爸发泄心中的不满。
只是他的沉默在孙耀扬眼中却成了无声的抗议。
孙耀扬突然猛地一拍沙发扶手,喝道:你还委屈,你委屈什么!要是你当年不被那个姓卓的蒙骗,你儿女也该有这么大了!
爸孙谚识无奈,没有人骗我,那是我自己的选择。
孙耀扬的手紧抓着扶手,因为极度愤怒致使血压上升血管充血,他的脸和脖子变得赤红,身体也不自觉得打着颤:你的选择?是是,你的选择,你倒是快活了几年,可怜你妈年纪轻轻被你逼死了!
孙谚识也并非毫无怨言,他嘴唇蠕动,一肚子话就要脱口而出,但一抬眼却看到他爸面红耳赤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他顿时慌了,到了嘴边的话又嚼碎在唇齿之间,立马上去扶住他爸:爸,您别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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