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庄承回到了天梁城。只是那时的他已经不再是庄承了。
他摒弃了人的身份,因为没有人需要他。人带给他的只有痛苦。
他拥抱了接纳他的、认为他并非废物的、愿意让他作为自己的祭司的黄衣之神。
至少是庄承认为中的黄衣之神。
影州毕竟遥远,庄家又不是什么多么重要的家族,以至于这些消息还未流传到天梁城来,以至于重六和掌柜一直难以打探到。
终于,重六看到了在那些黄色秽质的裹挟中快要消亡的最后一点人性。
这一切妖异的,仿佛深入了对方精神中的感知,对于重六来说都不是悉心思虑过的,而更像是某种本能。
某种他在染上秽气前没有、或是没有注意过的本能。
他本能地知道他需要打乱那些黏稠的黄色太岁对庄承的控制,而他也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去。
只不过他伸出的不是手,而是其他的什么更加长、数量更加多的东西
那些不应该存在的腕肢沿着那些黄色物质组成的密网探寻着,灵巧地钻入了庄承被扭曲的精神之中。
他的无数条手将每一段记忆中唯一的温情吸出来,宛如采撷果实一般精准而迅速,最后统统塞到庄承的精神中去。
所有关于芦花的记忆。
犹如黑暗中星辰的闪光,犹如绝望的寒冬一点燃烧的篝火。
秽气喜怨恨、贪婪、恐惧但是与温情不甚相容。
虽然不能挽救这条已经失陷的灵魂,但至少,能对他的精神造成很大的扰动。
重六猜对了。
强烈的震荡顺着那些黄色黏丝传递过来,巨力将重六震出了那种介于本能和清醒之间的出神状态。他倒吸一口冷气,仿佛很久都没有呼吸一样,却感觉口鼻上都糊着腥臭的粘液。他忙擦掉阻碍他呼吸的粘液,趴在地上干呕咳呛了半天,意识才终于恢复彻底的清明。
他从黄色太岁的包裹中掉出来了?
重六抬起头,却见庄承被几根巨大的树藤重重缠裹着,动弹不得、仍在痛苦地哀嚎挣扎。而掌柜
六儿!你怎么样!
一双手抓住他的肩膀,掌柜焦急的面容出现在视野里,双手抓着他的脸颊仔细查看,有没有受伤?
重六只是懵然地望着他,我没事刚才发生了什么?
你被庄承抓住了。他想利用你威胁我停手。但是不知为什么他对秽气的控制忽然发生紊乱,我便趁机将他困住了。掌柜简练地回答,省略了无数细节,同时用袖子轻柔地帮重六擦掉额头上的粘液,眼睛却仔细注意着重六的眼睛。
重六傻乎乎地看着掌柜,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什么似的往天上看。
蓝天
黄色巨塔不见了
他们真的出来了?
而松明子正在附近,对那些已经惊吓过度的民众施展某种咒术稳定他们的精神
亦或是清理掉他们的记忆?这样的经历,会让精神脆弱的人疯掉的吧
戏楼已经差不多毁了,但好在似乎没有人员伤亡。
结束了?
为什么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掌柜是怎么将他们从那巨塔中拉出来的?
六儿你被他抓住的时候,有没有做什么?掌柜忽然轻轻问道。
语调十分小心,没有任何审问的意味。
重六纳闷掌柜何以有此一问,做什么?我就是被他那些黄不拉几的东西裹着啊,然后我就掉出来了中间我记得不太清楚。东家倒是你,你没事吧?
掌柜衣衫凌乱,头发上的浩然巾也散了,乌发披散在身后。重六忽然想起在他被庄承的秽气抓住前,看到掌柜周身蔓延的红色絮状烟雾,而在那烟雾中掌柜的身体似乎变化了形态
可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难道掌柜身上其实也有畸变,只是隐藏起来了?
第56章黄衣记(12)
当天在戏楼中观看黄衣记的观众共有八十二人,其中未满十六岁的小孩子有八名,六十岁以上的老人有二十五名。
这些人,不论他们的心智是否成熟,不论他们的精神是否稳定,不论他们已经经历过太多风霜洗礼的大脑是否能承受,他们全都看到了那些就算是心智强悍的青壮年人也难以承受的疯狂画面。
松明子焦头烂额地看着那神经质地前后摇晃嘴里念念有词的中年女子,每一次他尝试接近她好帮她封印住这一段记忆时,她都会惊恐地尖叫挣扎。那种尖利的声音差点就把他的耳膜穿透,震得他头脑都开始嗡嗡作响。
就算是他诵念静心咒,这些民众也完全无法被安抚。小孩子的哭声抽噎声、成人的呢喃声、老人的呜咽声混杂在一起。但相当一部分人只是呆呆地坐在或躺在地上,好像神思已经飞出体外了。
松明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光靠他一个人工作量着实有点大。
祝鹤澜能力虽强,但毕竟用的是天平另一端的力量,不大适合目前的状况。
情况如何?
松明子抬头,哀怨地看着祝鹤澜,你猜?
祝鹤澜看着四周那些半只脚已经陷入疯狂沼泽的普通人,轻轻叹了口气,也是难为你了。
松明子转头,望了望站在已经粉碎的戏台旁看着什么的管重六,低声问,他还好么?
似乎无大碍。祝鹤澜也望着管重六的方向,若有所思地回答。
真的?你看看这些人现在的状态就算他已经跟着你见过一些世面,这种程度的恐怕还是第一次吧?
祝鹤澜没有回答,嘴唇抿成紧紧的一条线。
松明子重新将视线落回面前等待救治的小一百名普通人身上,愁眉不展,哎要是能有人帮忙
正说着话,突然一阵巨响在短暂安静下来的戏楼大门处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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