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如今,物是人非。
霍司容?林襄不咸不淡地扯开唇角:他只是无关紧要的外人。他也并不在乎我,林砚,你不会还奢望,霍司容没觊觎你的烂菊花吧,嗯?
你可太粗俗了,小老弟。林砚只能面带微笑。他跟着林襄在陈蓉墓前跪下。
天际云卷云舒,没一会儿,天光沉入昏暗。
太阳落下地平线,墓园外围路灯次第点亮。
哥,你当初为了活命,算计我,我能理解,毕竟你这人够不要脸。林襄漫不经心地开了口。
林砚:我现在打死你的心都有了。
只不过,假如没有那次抽血,现在我也不会这么恨霍司容。林襄幽声叹息:我不能原谅他。
林砚决定保持安静。林襄抒发心绪的时候,林砚如果敢插嘴,林襄第二天就能将他送中东玩绝地求生。
结婚之后,我慢慢接受了,也许要这样和霍司容过一辈子。我挺开心的,我喜欢了那么久的人,终于是我的了。
但我好像错了。霍司容用我交换你,他把我还给了林奇山,那种变|态老爹霍司容,真是个鬼才。
可没有林奇山,你也不可能像现在这富有。他给了你地位、金钱、权势,给了你整个林家。林砚插嘴道:林二,得失,有得必有失。
是我自己抢来的。林襄望着黑暗的虚空,夜色抹去墓碑形迹,唯独手机提示灯忽明忽暗地闪烁。
霍司容在不停打他电话。
有命得,无命享。林砚不客气地评价道。
林襄笑了笑,不置可否。他摸索着自己的手腕,皮肤上凸起了一圈又一圈肿胀痕迹,都是他自个儿捏出来的。
我算计林奇山,算计霍老,算计兰开斯特却唯独,算计不了他。林襄眨了下眼睛。
冬夜寒霜悄无声息地凝结。
林襄裹着厚厚的羽绒服,两只膝盖磕着冰冷砖面,他轻压腹部,声音极微弱地叹息:半年前林奇山走投无路,他一定恨极了霍司容。
林奇山那种人,死之前都要拉一个垫背的。他肯定不会放过他,所以林襄难以支撑地弯下腰,手掌露出袖外,撑住冰冷的石砖。
冰冷和寒气激起战栗,沿手臂涌入四肢百骸,皮肤迅速布满鸡皮疙瘩。
青年眸色幽深如黑曜石,衬托得皮肤愈加苍白,额头滚落一滴汗珠,细汗一并浸湿额发,他艰难地喘了几口重气。
林砚拉住他的胳膊:别硬撑了,去医院,早点做化疗还有救!
我一想到他会死林襄紧紧合上眼帘,颤声继续:就很害怕,害怕他死在我前边,害怕我举目无亲的世上,没有霍司容。
那时候我发现,无论他怎么对我,欺骗伤害或者厌弃,我还是很喜欢他。我没救了。林襄自嘲一笑。
所以我请人暗中保护他,以命买命,救了霍司容。林襄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将所有真心和盘托出。
喜欢也好,遗憾也罢,爱慕眷恋痛恨舍不得,千般念头万般心绪,悉数归结于霍司容。
但我不能原谅他我恨他。林襄断断续续地说。
入夜气温降得更低,空气如寒冰扎进肺腔,毛细血管收缩,细碎冰渣沿着血液流动,寒气将千疮百孔的心脏冻成僵硬石墙。
你看这个人,嘴上说着喜欢我、爱我、离不开我,但他留给我的伤害,最刻骨铭心。林襄闷声咳嗽。
林砚抓紧他的胳膊,一刻不敢放松:老二,我不要你的钱了,成吧,现在就回美国,找谢董和谢夫人,那么多钱难道换不回你一条命?!
如果我一直是金鱼脑,或许能够毫无芥蒂的和他在一起。可惜,他又让外公和姥姥将我带走。
他一次又一次放手,却还指望我仍喜欢他?疯了吧。林襄冷笑着评价。
哥,折腾到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一个理。林襄撑着林砚的双臂,趴在他肩头,闭上眼睛轻声道:他第一眼看上的人不是我,往后余生,他钟情的就永远不是我。
你才是他的白月光。我就一路人,算了吧。林襄剧烈咳嗽起来。
林砚轻拍脊背为他顺气,拉着林襄的手劝说:别放屁了,你不在那两年,我看在眼里,霍哥为你绝食、为你失眠、为你低声下气求林奇山的助理,人家拿扫把帚赶他,当着全公司所有人的面骂他同性恋不知好歹,他都忍了,就为你。
林襄红着眼圈望向他,林砚无语:我是搞不懂基佬的想法了,你俩成天要死要活、爱恨交织的,有什么事说清楚不就完了?
林襄,你以前就不是这么婆妈的人。
林砚将他从地砖上拉起来,拽住他的胳膊说:以前我害怕,没了你的血,我得死,我也想活,所以给霍哥写了那封信。我只想活下去,当时想着抽你点血又不要命,谁成想后来闹成这德行。
老二,活着总比死了好,活着才有希望。林砚撑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走,回家。
林砚,你不是恨不得我死吗?林襄冷笑,眼底流露出讥讽,他一把推开林砚,轻抬下颌:我死了,这一切都是你的了。
财富、权势、地位都是你的。林襄仰面朝天,轻轻阖上眼帘:你代替我活下去。
那些实现不了的不甘心,就交给真正的白月光。他们三个人纠缠了那么久,不如将林砚还给霍司容。
让一切回归原点,让我悄无声息地消失。
林襄!林砚怒了:大晚上的你发什么疯?!我不是你,也不想成为你,你们俩闹腾关我屁事,你成天要死要活摆这张脸给谁看?你以为我会心疼?你以为别人心疼你?
放屁!他们都恨不得看你闹笑话,恨不得你悲惨到每个人都能来踏上一脚!你清醒点行吗?没了霍司容就活不下去?!林砚抓住他的肩膀,盯住他的眼睛:回家,治病。
林襄看着他,林砚满脸恨铁不成钢。
眼眶一阵酸涩,四肢在寒风中被吹软,心底破开一条巨大的裂缝,阴风倒灌,整个世界龟缩为墓碑前狭窄的一隅。
恐惧与渴望交织。
林襄抱住了林砚,嗓音沙哑:哥,我想活着。
墓园外车灯闪烁,霍司容踏着泥泞、大衣裹挟寒风,右腿踏在地砖上,有一阵轻微刺痛,他的两条腿有着细微的不协调。
他来过这里很多次,来拜祭林襄的养母,偶尔在空无一人时,向亡母吐露心绪,他太思念林襄时,就在石碑前待很久,幻想林襄会否突然出现。
但无数次的希望,换来无数加一次的失望。
林襄霍司容喊他:林襄!
林襄直起身,林砚回应道:霍哥,这边!
霍司容仓促赶来,脱下身上的大衣紧紧裹住林襄,将他搂进怀里,忍不住责问: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告诉我?
林襄满脸茫然:说什么?
林砚发来你的体检报告我都知道了。霍司容揉捏他冰凉的面颊,捂着林襄冻红的耳朵:没事,别怕,这个病中期还有转圜余地。
林襄怔忪地出神。
霍司容蹲下身,林砚帮他把林襄放在他宽阔的脊背上,于是霍司容背着他走出墓园,在林襄满心茫然之际,急匆匆将他送进市中心医院。
仍旧是价格高昂、布置居家的特护病房。
主治医生是从前那位老教授的好友,也是宁北大学医学院德高望重的教授,姓袁。
霍司容彻夜未眠,和袁教授商量林襄的病情。袁教授身边跟着两个博士生助理,一刻不停地做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