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方忽然就有第三人笑了一下。
是林朗。
直到忍不住在后方笑出声,林朗方才让其他人意识到,他已经安静了有一会。
这个年轻大男孩之前一直话痨又活泼。
但好像是从他们转移到偏厅起,到对方刚刚忍俊不禁的那刻,林朗都保持了不同寻常的安静。
对不起啊,我本来没想打搅的。林朗说,其实我之前就想跟你们说话,但你们之间有种让人插不进嘴的气场,我只好一直乖乖旁听,结果没忍住笑了一下因为觉得你们感情真好。
林朗声音还很感慨:之前盛哥没有否认女朋友的说法,我在见到你女友本尊后可真的吓了好大一跳。那时候情况紧急,也什么都不敢多说多问,怕自己随便评论别人私事也很不好。
但之后到现在,别管什么性别或者或者这个能说是物种吗?算了我还是用其他问题来指代吧。别管性别或者其他问题,起码在我亲眼看来,有我亲身经历作证,我可以肯定你们感情确实好,也都很值得信任又可靠。
盛珣意识到了什么,他和小秋朝林朗转身。
我也知道你为什么一直要避开碰到我了。林朗冲盛珣一笑,带着后知后觉自己给人添过麻烦的歉意。
他不好意思地说:我之前还一直想往你旁边凑,现在想想,你真的是在努力避免误伤了。
林朗肩膀以上看上去完全正常,他的脸毫不狰狞可怖,最多是跟原先比,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好像一个生了大病的人,透露出一种缺乏血色的虚弱。
他的肩膀以下,两条手臂从大臂中部开始,是长至手腕的一条深而长的豁口。
两条胳膊与侧身上都染着斑斑血迹。
但那些血迹都早已干涸,呈现出深褐色。
外翻的伤口里可见泛白的肉与骨,却没有新鲜血液。
仿佛早已放干了血。
盛珣守着距离,在靠坐的林朗面前半蹲下来:你的伤怎么回事?
小秋则问得比盛珣要更直接:谁放了你的血?
两位打鬼高手就在自己眼前,自己的待遇却跟方才那位鬼新郎截然不同,正受着双方关照。
林朗天生是个乐观主义者,他只在刚发觉残酷真相时兀自沉默消化了半天。
这时,在见过盛珣和小秋对付恶鬼是如何高效后,他感觉到关心,还忍不住又笑。
没有谁。林朗摇了摇头,是我自己。
他说:这些伤口,都是我自己割出来的。
林朗的记忆随着意识到自己已然死去一并复苏。
盛珣和小秋接下来就才知道,那天林朗能将冯蔷从这荒村里奇迹般送走,是用了多么惨烈的一种方式。
被积怨潭选中的新娘是冯蔷,荒村鬼众对于买一赠一的林朗原本不感兴趣。
但假如林朗强闯村庄,想要把他们的新娘救走,扰乱仪式,他们就自然也会冲林朗露出一张张狰狞鬼脸,向他发动攻击。
谁知其中有一回,恶鬼的长指甲都挠破了林朗手背,正要将鬼气输进去。
下一秒,鬼怪指尖染血,却是迅速从林朗身边退开了。
荒村至阴,培养出来的鬼也至阴。
林朗不是什么天赋异禀的玄术苗子,通灵能人。
可他二十来年为人周正,性格爽朗阳光,从不作恶。
他年轻蓬勃的血液是带着清正生气的阳血,是至阴邪物最不喜欢的东西之一。
虽然不至于诛杀邪祟,但也能够让他们闻之退避,不太乐意触碰沾染了阳血的东西。
于是有了林朗的第一次放血。
他在发现这点后将血抹在外套,终于冲进了荒村内部,找到了冯蔷。
然而血只能让鬼退开,他没有真正杀死鬼怪的办法,村内的鬼又是那么多,他做不到打败全村鬼把自己的姑娘带走。
所以有了第二次放血。
还好他的姑娘比他小上两号,他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将血涂满外套内里,又给女孩反着裹上。
然后他带着冯蔷在夜色下狂奔。
荒村位于积怨潭内,但它并不是一个独立于外面现实世界的空间,积怨潭的力量还不足以造出独立空间。
它仅是用了近似于鬼打墙的办法,把真正的村子和自己都掩在了山体间,外间只留了纸村充作表象。
林朗没有什么玄术计谋,也压根不懂八卦阵法与破阵。
他就带着冯蔷一直往远离村庄的方向跑,血液的效力好像减少了就补。
他也分不清自己到底带着女孩在鬼打墙里转了多少圈。
冯蔷是个在学校里跑800米就累的直喘,严重的时候跑完还会呕吐的人。
然而那天女孩也很争气,她被罩在男友的外套内,兜帽盖住她的头,让她只能虚虚从底下看见一点路面。
她闻到了外套外的血气。
朗哥,你受伤了吗?冯蔷不止一次的担心问过,我闻到了血味。
没事。林朗一开始是这么说的,他用血是荒村里沾的为理由哄女友。
但女人的直觉让冯蔷渐渐觉出不对,她越来越确信林朗是受伤了。
就在冯蔷要一把掀开遮蔽视线的帽子,在黑暗里仔细辨认自己似乎摸到了粘稠液体的手时。
林朗一把给她把帽子盖了回去,快要把她脸都盖住。
还摁住了她的手。
是有一点小伤。林朗说,但不要紧,听话啊小蔷,别说话,我们再跑几步,我觉得好像看见光了。
冯蔷手在发抖,人也不由自主有点抖。
不好的直觉翻涌在女孩心里。
但就像奇迹一般,没跑几步后,他们好像就真的逃脱了鬼打墙,前面能看见公路的影子了!
朗哥,我看到路了!冯蔷说。
她和林朗往前跑,往前跑
那真的是公路!在黑夜里亮着零星的路灯,那些平日里会嫌暗的灯在那一刻看来却比什么都要亮!
真的是路!冯蔷兴奋起来,她其实已经很累了,她都快要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腿,感觉全是在凭意志奔跑。
是。林朗说,是路。
就在快要到达光明近前的那刻,冯蔷想要回头,她想要说不知道路上会不会有车经过,不知道外面现在几点,她要第一时间想办法给林朗叫救护车。
就那个瞬间,冯蔷感觉自己好像被推了一把。
去吧小蔷。
林朗的声音忽然就从侧边变成了在后面。
朗哥?
冯蔷被推得踉跄几步,一头栽进公路路灯的映照下。
她仓皇回头
后面什么也没有。
没有黑暗到仿佛怎么也跑不出去的荒山野岭。
没有一直可以听见的鬼怪怒号。
没有林朗。
*
林朗在又一个夜晚到来时在荒村的荒地上苏醒,他对着眼前的夜空呆滞了好一会,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往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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