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安屏住呼吸,浑身都绷得快发颤,一点点抬起了手。
不痛,他能动。
他是自由的
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抓住了他。
有人跪伏在床上,像一只黑色的大猫。凑近他,温热的呼吸贴着他,阴郁地笑着。逗着他,亲着他,装作可怜兮兮地样子。
那人笑道:不疼吧,抱抱我。
谢怀安的眼角湿润了,紧闭着双眼滑下两行泪。泪珠飞快划过脸颊,隐没在鬓角。
再多哭一点,小先生。朕帮你清理干净。
黑色的大猫调笑道,伸出舌尖吮吸,湿润地亲吻过他的眼泪。
谢怀安吸了吸鼻子,发出低微的啜泣声。
他不睁眼,但是眼泪越多越多。
鸿曜耐心地亲着,直到谢怀安自己偏过头。
不不要了。谢怀安软声道。
不要什么了?
有没有纸。
鸿曜高高悬着的心,终于坠回了原地。
这是谢怀安这些天和他说的第一句正常的话。
哭花脸的小先生。你是要金纸、银纸,还是要我的袖子?
谢怀安破涕为笑,嘟哝了一声:什么嘛,大景也有这个?手帕,一张手帕,谢谢。
鸿曜垂下眼帘,拿来早已准备好的手帕,仔细地替谢怀安擦脸,心里过了一遍的谢怀安的话。
大景也有这个?大景才没有这个。
你是要金斧头、银斧头,还是这个最简单的木斧头。这是小夫子在废弃马厩里给他讲的故事。
大景的启蒙读物是天圣真经,从没有这些小故事。他听得新奇,牢牢记在心里。
小夫子这话说的,就像他已经记起了一些什么,记得世界里有这个小故事,却没有废弃马厩的往事。
鸿曜帮谢怀安擦干净脸,捏了一把谢怀安的鼻尖,晃了晃金链。
先生,你享受了半天,知道我是谁吗?
谢怀安打了个哆嗦,张了张嘴,没有出声。
谢怀安眼皮颤动着,不再是沉浸在梦魇中出不来的模样,更像回过神了认为自己做了糗事,开始逃避害羞。
他带着病色却依旧美得让人心碎的脸上,泛起一丝浅淡的红。哭过的眼角也带着粉色。
鸿曜亲了亲谢怀安的眼角。
我数三下,回答错误,我就将先生一直锁在这里。好,时间到。
等、咳咳咳
谢怀安急着要开口,但他有几天没有认真说话,嗓子发哑,一急就岔了气,咳得心口发慌、胸闷气短。
谢怀安颤抖的手往胸前摸去,攥住松松垮垮的金链子。
鸿曜接过那只手。
熟悉的热流又来了,在身体中涌动着,顺过前胸后背,顺过担忧与惊惶。
谢怀安这才意识到,真气被鸿曜控制地如臂指使,在他的体内无比复杂的神经、脏腑、血流中游走,不会让他感到痛苦,只有酸麻和舒服。
这是件费心费力、得不偿失的事。好像鸿曜苦练了多年武功,不去自保、不去用来折磨人,专门等着当他的按摩师一样。
谢怀安又想哭了。他闭着眼睛软软陷在枕头上,小声地指控道:陛下你根本就没数。
晚了,先生已经被朕锁起来了。
鸿曜抱起谢怀安换了个姿势,充当人肉靠枕,在他耳边轻声问:疼吗?
谢怀安吸了一下鼻子,闷声说道:还好
不是说现在,是说睡觉的时候。先生梦见什么了?鸿曜问。
还好
谢怀安艰难地说道。他一听到梦,心跳反射性地加速跳动,呼吸逐渐紊乱。
先生梦见恶心的事了。
鸿曜没有留出让谢怀安思考的时间,搂着谢怀安翻了个面,让谢怀安的趴在自己身上,紧紧抱着他。
鸿曜缓缓说道:先生应当还梦见了一些奇怪的事。
这些天先生不停在说「不怕,不疼」,为何不怕,为何不疼?先生抗过了那般磨难,叫疼怎么了?别说叫疼,大景的人全都愿意为先生搏命不愿的朕就定规矩,按着法条处理他们。
别,法条要认真订。我也没有那么谢怀安不好意思地说。
教导的事留着力气之后说吧,朕会听的。走正道做明君,是吧。
鸿曜亲了亲谢怀安的耳朵:为何一直说不疼?朕的小先生不是这种性子啊,以前发着低热,还要压在朕身上掉金豆子呢。
谢怀安颤了一下。
鸿曜的声音柔和又缓慢,叫着小先生的时候格外温柔。
他的心都被叫酥了、叫软了,好像泡在蜂蜜里。这就算了,鸿曜还要在他耳边吹气。
别好痒陛下谢怀安扭了扭。
为什么呢?鸿曜固执地问道。
谢怀安趴着,迟钝地回想自己说过什么。
他一直在说不疼?对啊为什么?直接叫疼不就行了。
他从天下掉下来的时候,还想过要好好叫一遍疼,骗个又长又舒服的假期呢。
啊,是了。
变成植物人之后他就习惯了这么说,好像多说几遍双亲和兄长就能安心一点似的。他梦到以前了?
鸿曜搂着谢怀安,慢悠悠地开口,语气里莫名有一丝危险的感觉:先生这些天,梦里是过去,根本就没发现朕待在身边,对吗?这些话就像是在对别人说。
谢怀安吓得一激灵,小心再小心地颤了颤眼皮。
不,不是谢怀安想睁开眼,看着鸿曜转移话题。
谢怀安不想让鸿曜知道太多。
上辈子的回忆已经过去,在心里留点美好的念想就是,他想认真过新的生活。
但是睁眼
谢怀安急促地呼吸着。
他一想睁眼,已经止住的眼泪重新往外渗,胃里又开始涌动恶心欲呕的感觉。
恐怖的血色纠缠着他,好像烧过他的眼睛,让他不敢睁开。
害怕一睁眼,又是千万个头颅还有残破的肢体。
鸿曜将谢怀安搂得更紧,故意大声的叹了一口气:看来是了。梦中仙啊,先生是朕的梦中仙,仙人却在梦着别人。
说什么呢。谢怀安掉着眼泪,趴在鸿曜的胸前拿他深色的衣袍擦脸。
鸿曜的动作做得太自然了,谢怀安又是个习惯被搂搂抱抱的人。
擦着擦着谢怀安才反应过来这姿势太不对,心跳乱了一拍,慌忙地撑住床,想要挪远一点。
但是他浑身无力,刚撑起一个俯卧撑手臂就酸软脱了力,砸向鸿曜的身上。
谢怀安吓得直接睁开了眼。
鸿曜撑住了他。
鸿曜仰面躺在漆黑缎面的床上,墨色的黑发散乱着,碧眼忧郁地望过来,唇角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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