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泠晃了下神,迅速收敛好情绪:那么,你想怎么换?
解毒。苍耳看向他,怕他不理解,又加上一句,替你。
琅泠微微一惊:昨夜之毒未解?
苍耳沉默地点了点头。
琅泠倒也不觉得苍耳骗他。一想到那坑害人的毒素还未解,他便不自在起来,踱了几步,垂下眸,遮住眼底的暗光:好,成交。
苍耳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他摸了摸蝠牙,从衣角上撕下一片,慢慢擦起匕首刃来。
暂且算安全了吧。
他默默想着。
☆、第五章初识(五)
琅泠正巧偏着头看着苍耳,越看越觉得落得这般境地还能不动声色地擦刀的主儿真非常人,眸光闪了闪,说不清是什么心思。
听风阁乃江湖上第一大情报组织,各种流言蜚语的集散地,他身为阁主,书桌上经手的小道消息不知凡几,上至朝堂下至庶民,大凡排着上号的人物他不说多么了解,怎么也能掰扯一二。
唯独他眼前这人。
江湖上挂着个第一杀手的名号,威名赫赫,胆小的听了都能吓破胆,胆大的听了也犯怂,当真是人的名树的影,江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杀过几人,如何杀得,说书的编成的段子能日夜不停,讲到地老天荒。
然而其余,譬如姓甚名谁,有何爱好等等,一概不知。便是那鬼蝠的名号,也是不知何处流传开的,当事人认与不认都两说。
时至今日,听风阁竟连其一幅画像都没有过,打听的小道消息倒是一箩筐,但多的是言之无物的猜测,半点实情也无,以致写着鬼蝠的那一卷宗,干脆是个白卷。
如此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一人现下规规矩矩地坐在面前,任谁都实在按不下打探消息的心思,琅泠也不例外。
只可惜苍耳是个沉默寡言的,冒然开口,说上个十句八句,怕也换不回他一句答语。万一问错了什么让他心生警惕,更是得不偿失。
琅泠斟酌再三,放弃了询问私事的打算,只是问:你对这里很熟?
苍耳点了点头。
来这作何?炼蛊?琅泠皱了皱眉。
苍耳沉默。隔了一会儿,他才慢慢说:清净。
琅泠一愣,不知怎得想起自己与赤随在谷口的对话,神色显得有些莫测。猜不出苍耳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得略显尴尬地咳了一声。
苍耳不予理会,依然不紧不慢地擦他的匕首。
这天显然又聊死了。
琅泠叹了口气,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进一步放弃了与苍耳交流的打算。注意力从洞内那人身上移走,他这才嗅到了隐隐的、腥臭的血味儿。
就好像刚刚他的嗅觉忽然失灵了一样。
琅泠有些不喜地皱起眉头。
他有轻微的洁癖,虽不至于严重到连人触碰都要计较,也不至于怕血,但对于一些鲜血淋漓的场面还是会有本能的、难以遏制的生理上的不适。
而且他厌恶虫子。
眼下洞穴中的情景倒是将他的不喜之处戳了个十成十,先前忧思重重尚还不觉得,一但回过神来,立刻就觉得难以忍受。
无奈,此处挨着长雾谷唯一无毒的水源,且石洞坚实,只有一口出入,进不一定能攻,退却是易于防守的,遍寻谷内,怕也再找不出比这更好的居处,琅泠也只能认下。
不过清理起来到也容易,琅泠皱着眉把狼尸都拖了出去,扔在较远的地方,回过头来却发现苍耳紧跟着把虫尸也扔了过来,顿觉得舒心了一些。
他着实不愿意碰这些古里古怪的虫子。
苍耳不知琅泠的心思,只走回去站在洞口,对着地上的血迹皱眉,思索着要怎么处理。
怎么,血迹不能留?琅泠问道。
苍耳点点头:招虫。
琅泠深以为然,运起功力,向洞内挥出一道掌风。
山洞内刹时起了狂风,遇到石壁后又弹回来,很快打了旋,就像起了一阵小型龙卷风一般凌厉地切割着洞中的一切。微干的血迹早在地上凝结成块,本就十分脆弱,现下更是碎成了无数血红的颗粒,被风蛮横地带走,甩出洞外。
只是洞中黑暗,琅泠一眼扫过,竟忽视了那堆余烬。于是当那道掌风在洞中兜转一圈冲出洞口时,铺天的灰烬便朝着洞口的二人劈头盖来。
苍耳瞬息反应过来,但身体还有些僵硬,一时避不开,而琅泠已一把抓了他的胳膊,拉着他急急躲避。
苍耳全身麻意未退,腿脚还有些不灵便,被琅泠这么措不及防地一拽,当即失了平衡,竟一头向琅泠怀里栽去。
琅泠下意识地伸手一接,把人接个正着。
气氛有些谜一样的尴尬。
好在苍耳很快站直身体,从琅泠怀中挣了出来,面上还是冷冷清清的一派,仿佛半点察觉不到气氛的诡异一样。
琅泠垂下眸,右手指尖轻轻相磨。
方才那一瞬,他竟想
果然还是那悦心蛊毒未解的缘故吗。
然而不由自主地,他脱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苍耳一顿,面无表情地回过头来看他。
琅泠恍然,苦笑了一下:无事,不方便的话,大可不必告诉我。
苍耳轻轻皱了下眉。
倒也不是不方便,而是
他忘了。
有太久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了,久到他自己都忘了自己的名字,以至于现在他努力地搜索整个记忆,也没从角落里翻出些什么来。
遥远的记忆里只有一个一身红衣,似火艳烈的男人笑魇如花,漫不经心地说:这样么?那你就叫
叫什么来着?
啊,不记得了。
反正不打紧就是了。
他沉默地对着琅泠。
而后者显然误会了些什么,摇了摇头:是我冒犯。
似乎为了弥补,琅泠顿了顿,试探着问:饿么?我去寻些吃食?
苍耳抿了唇,正欲摇头,不知谁的肚子就咕噜噜唱了一声。
苍耳的唇抿得更紧了,脸上浮现出一点不自在的神情。
琅泠莫名觉得这样的苍耳更有了些烟火气,不由得放松几分,笑道:人之常情,不必如此不自在。
他扫了一眼苍耳难看的脸色,主动说:你且在这里留一会儿,我去外面看看。
苍耳在那立了半晌,终于缓缓地点了下头。
只是他没抱什么希望,毕竟长雾谷荒凉得只剩下虫子了。
琅泠看出他的不信任,倒也不戳穿,只是笑笑,叫他不要乱跑,然后干脆利落地转身出去了。
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大雾中。
苍耳停了片刻,走进山洞,摸索着找了一处岩壁坐下,右手按在蝠牙上,直身而跪,仿佛一只机警的兽,若不是身为人类,耳朵怕是都能抖三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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