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是阁主大人身上的阴森感太过明显,他顶不住了。
琅泠看着他狼狈而逃的背影,没有什么诚意地扯了扯唇角,接着垂下眸来,依旧注视着苍耳的面容,只是那唇角的弧度一点点低垂了下去。
他的目光很是宁静。悲伤聚集在那宁静中,像是汪着一片波涛汹涌的海洋。
但这悲伤只外露了一瞬,就被主人小心翼翼地包好,藏回到最深的海底。
这时外面远一点的地方传来了一串鞭炮的爆炸声,还有小孩子的嘻嘻笑声。只是一串鞭炮还没响完,就有女声开始河东狮吼:哪个讨债鬼偷了家里鞭炮了,现在放完了过年了放什么!一个个的,都讨打!
琅泠侧耳听了片刻,才恍惚意识到,现在离年关,似乎也就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他俯下身去,再次与苍耳额头相贴,低声说:我问过你没有,要不要留下了陪我过年?你不说话,我便当你默认了。
说完,他等了一阵。
苍耳自然是没有办法回应他的,于是琅泠便自作主张地认为他默认了,低头在他额角落下一个吻,喃喃道:既然答应了,就早点醒啊。
在他没有注意到的地方,苍耳的指尖轻微地抽动了一下。
赤随是第二天上午踏着晨光风尘仆仆地赶回来的。他回来的时候,琅泠正坐在苍耳的床边,一手握着他的手,一手翻阅着各种文书。
看见他急匆匆地进来,琅泠侧过头,微微颔首:回来了?
赤随的脚步微妙地停顿了一下,接着若无其事一般走了过来,伸手去摸苍耳的腕:嗯,他怎么样了,没有反复罢?
琅泠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只是安静地挪开了手,让他给苍耳把脉。
眼看着赤随的手搭上苍耳的脉,琅泠突然说:我要留他在这儿养伤,蛊魔岭那边,会催他回去么?
赤随顿了一下。
不会的。他微眯起眼,意味深长地说,相信我,没人希望他死。
琅泠点了点头,给他让开了地方。
两个人似乎在这件事上达成了某种不需言语的默契,琅泠询问了赤随跟蛊魔岭的关系,而赤随回答了他。基于多年的交情,从此这件事将永远翻篇,不会有人再追问下去。
这是他们这么多年的相处之道。
赤随给苍耳把了一会儿脉,脸色稍稍放松了一些。
情况好一些了。他低声说道,不过还是要注意,几天后或许会有一次起热,能不能熬得过去,全靠那次了。
好。琅泠自然地把他放开的苍耳的手又握在手中,我会看着他的。
药引子我带回来了,足够他用的了。赤随又说道,神色略有疲惫,也幸亏你将他拿给你的药材都保存得很好,不然这次就真的是危险了。
我只是想着,我不需要,但也许他什么时候就需要了呢。琅泠亦是很疲倦地叹了口气,谁知道,竟会真的有这么一天呢。
赤随默然,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我去调配药物了,一会儿就该换药了。
琅泠低低地应了一声。
赤随无愧于他的医术,配出来的药起了很大的效果,四天过去,苍耳的脸色渐渐恢复了些红润,终于有了点生气。
但他依旧昏迷不醒。
整整四天三夜,琅泠连睡觉都只敢把人紧紧搂在怀里,感受着那人的呼吸小憩一会儿,生怕一个不留神,那家伙就被无常拽走了,去到他再也找不回来的地方。
但这不能阻止苍耳一点点的消瘦下去。琅泠再一次为他暖着手的时候,只觉得这人手上腕上,竟已没什么肉感,只剩下支离的病骨,还在努力地撑起这副残破的身躯。
琅泠急得发疯,但他无能为力。
最初的时候苍耳怎么都不愿意张口,哪怕琅泠嘴对嘴地喂,也是喂水不喝,喂粥不吃,最后是琅泠红着眼眶,近乎低声下气地哀求着,才哄着人在昏迷中放下警惕,勉强吃下点东西。大约是因为身体实在不好,即使是接受了琅泠的投喂,他每次也只吃一点点,真要算起来,也就堪堪维持住生命的程度。
这样下去,还能维持原来的体重才是怪事。
不过好在这是正常的现象,等苍耳好了,再养回来也不迟,琅泠这才能说服自己保持理智,继续等着他醒来。
直到第四天晚上,琅泠照旧在苍耳床旁看着卷宗,忽然听见床上一阵不正常的响动,忙放了手中的事物看过去,见苍耳脸色潮红,不安稳地挣扎着,口中喃喃着听不清的呓语,神色一下子紧张起来。
他伸出手去,果然摸了一手的滚烫。
苍耳发烧了。
他还记得赤随的告诫,不敢有丝毫大意,忙叫人打了水来,亲自给苍耳擦身。
一整个晚上,苍耳辗转反侧了多久,他就坐在床边陪了他多久,彻夜难眠。
那个坚强又脆弱的人,那个寡言却温柔的人。
他的生死,不过是大众茶余饭后的谈资。
他的伤痛,不过是旁人不屑一顾的小事。
只有他还陪在他身边,紧紧抓着那双苍白的手,担惊受怕地与他一同熬过这个高烧的夜晚。
因为他比任何人,甚至那人自己都要清楚。
那家伙只有他了,如果连他也走开,那家伙便再也无人关心。
也许就在某个角落,死得悄无声息。
作者有话要说:木事木事明天就醒了
话说化魇是不是不好打啊,要不然我们给他取个外号叫小花怎么样【狗头.jpg】
化魇:???(默默掏出了一堆毒蛇毒蝎子毒蜘蛛)
作者鬼哭狼嚎地跑了
顺便悄咪咪地说一句,小可爱们还记得玉嘛,放在微博了
☆、第六十七章密谋与血色(八)
苍耳这一晚上着实凶险,好在有琅泠不计代价地给他输送内力,临近天亮的时候,在琅泠不断地探他额头的温度的过程中,他的体温终于一点点降了下去,恢复到了正常的水平。
琅泠本想守着他到醒来,奈何这几天本就休息不足,撑到现在,更是头脑发昏,坐在床边不知不觉就握着苍耳的手睡了过去。
于是苍耳迷迷糊糊地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四周一片漆黑寂静,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是还在人间还是已经入了阴曹地府。
不过很快,他就在耳边听见了轻微的呼吸声。那声音是如此熟悉,以至于他竭力偏过头去,声音微弱地说:泠?
他的声音没有叫醒琅泠,但琅泠依然下意识地把他的手抓紧了些,梦呓般喃喃道:我在,别怕。
苍耳飘忽不定的心忽然安定下来。他低低咳喘了几声,努力地收拢手指,回握住琅泠的手,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疲倦地再次闭上了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