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就像在沙漠里跋涉了三天三夜的旅人,又累又渴。他的腰腹麻木,下半身完全没有知觉,右手的手腕一动就疼得钻心,脑袋也昏昏沉沉的,似乎有很多重叠交织的幻象一一演绎。
他就这么闭了一会儿眼睛,过了不知道多久,手上猛地一重,接着响起了琅泠小心翼翼的声音:苍耳?你醒了么?
泠苍耳的声音更加嘶哑了一些,但他还是努力地发出声来。发觉自己的声音似乎过于细小,他艰难地偏过头去,想蹭一蹭琅泠的掌心。
琅泠看得心里直发酸,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捧住苍耳的脸。
那人的动作便止住了,长长的睫毛蝶翼般扑扇了两下,一双妖异的眸子循着声音找向他,就这么由下而上地觑着,显出十二分的乖巧与温顺来。
琅泠的鼻尖一酸,眼泪差点不争气地又流了下来。他深深注视着如今有了几分鲜活生气的人,开了口,声音竟比苍耳还沙哑几分:你要喝水么?
不等苍耳回答,他自己又自言自语道:是我傻了,你断断续续发烧好几天,肯定很渴你等着,我这就给你拿水去。
苍耳其实想让琅泠再陪他一会儿,可是琅泠就像惊到了一般,一边埋怨自己,一边匆匆忙忙地走掉了。
房间里另一个人的存在消失了。苍耳在无边的黑暗中感到了惶恐,他似乎又回到了昏迷时那个从不结束的梦境,他在黑暗里行走,坠落,永无止境。
好在琅泠只是去端了杯水,很快就折返回来。他把苍耳扶起来,拿枕头垫在他背后,很耐心地把水一点点喂给他喝。
苍耳全身无力,连手都抬不起来,只好就着琅泠的手慢慢地喝着,终于感觉嗓子里的灼痛感渐渐消减了下去。
但与此同时,连续的发烧和过度失血的后遗症也显露了出来,他全身酸疼,即使整个人裹在被子里,也一阵阵地发冷。只是他掩饰得很好,仅在琅泠给他喂完水之后,仿佛不经意地轻声说:泠,我有点冷。
琅泠手一抖,幸好杯中的水已不多,才没有泼洒出来。他看似镇定地把杯子放在一边,二话不说翻身上了床,把苍耳揽在怀中,运起内力给他暖着。
苍耳明显懵了懵,试图阻止:不用浪费内力
没事。琅泠不等他说完,便拿不容置疑的语气压了下来,给你暖暖身子,不算浪费。
苍耳因着自己逞能的事心虚内疚,丝毫不敢跟态度强硬起来的琅泠对着干,很是从心地讷讷不开口了。
过了一会儿,大概是觉得苍耳的身躯终于暖和了点,琅泠动了动,伸出手去,很是突兀地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
苍耳吃痛,眼中很快蓄了一汪水雾,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为什么不听话?琅泠被他看得心软,但是想到当初的险境,不由板下脸来,训到,我不是跟你说过,不需要你做什么,离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远一点么?
苍耳小声地念叨道:可是,他们要杀你
傻。琅泠叹气,要杀我的人多如牛毛,我不是还好好在这儿呢么?倒是你,你知道我去的时候,最靠窗户的那一具尸体都已经被野兽咬得残缺不全了么?要是它们第一个挑你下嘴
琅泠说不下去了。他神色黯淡,低声说:苍耳,你真的有考虑过,跟我长长久久地过下去么?
苍耳缩了缩,说不出话来。
他没有说,但是琅泠心里清楚,必然是没有的。
但这不怪他。过惯了朝不保夕的生活,他还不懂什么叫长长久久。直到现在,他求的依旧不是一世陪伴,而是一时拥有。
琅泠本想慢慢引导他想开,但这次的危险算是彻底给他敲响了警钟,让他意识到,在他力所不及的地方,这个人也可能会受伤,甚至死去。
他不能再这样纵容这家伙了。
若是因为他的话,这人能少添一道伤,少受一点疼,多为自己考虑哪怕一分,那都是值得的。
话虽这样讲,可是看着苍耳瑟缩茫然、像是某种即将被抛弃的小动物一样的神情,他又不忍心起来,只得在心里长叹一声:罢了,来日方长。这人的伤情才刚刚有所起色,还是不要逼他了。
这样想着,他便缓了声音,安抚道:无事,你只是还没想明白罢了,这种事情倒也不急。只是以后,便是为了我也莫要冲动了,不然留我一个人在世上
他吻了吻苍耳的眉心,叹道:你怎么舍得啊。
苍耳没有那么敏锐的眼光,分辨不出来琅泠是在卖惨,只在琅泠的话里沉默着,可怜兮兮地往琅泠怀里缩,低低地说:下次不会了。
这可是你答应我的。琅泠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又窥及苍耳依旧苍白的面色,越发不愿逼他了,伸手遮住苍耳的双眸,温和道,再睡会儿罢,我会一直在这儿的。等养好了伤,我请你去吃好吃的。
苍耳轻声应了。他窝在琅泠怀里,本就精力不足,全身又被内力烘得暖洋洋的,自然而然地就升起了些许困倦。琅泠似乎窥视到了他的心意,恰到好处地低声哄到:睡罢。要我给你唱歌么?
说完,他竟然真的轻轻哼起了歌。
是在民间流传很广的一首民谣,基本上所有的母亲在哄孩子睡觉的时候都会唱。
苍耳的意识在这轻柔的调子中渐渐滑入深渊。在彻底昏睡的前一秒,他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些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是什么呢?
他还没来得及彻底想明白,思维便就此断了篇。
相处日久,琅泠已经能很轻易地判断苍耳到底是睡了还是醒着。他注视着苍耳的眼皮慢慢阖上,呼吸也平稳起来,哼唱的声音便逐渐停下。
就在这时,窗外天光大亮,霞色漫天。
琅泠被这光亮刺了下眼,眯着眼转头望去,许久之后,抬手捂着嘴,克制地咳嗽了两声。
当他把手移开的时候,掌心赫然一片刺目血色。
他这几天太频繁地透支内力,刚刚又勉强自己给苍耳暖身子,到底还是伤到了些许筋脉。
不过不怎么严重,因此他只是漠然地甩了甩手上的血迹,拿了帕子细细地擦干净了,确保不会被苍耳发现痕迹之后,便将之抛到了脑后。
他温柔地注视着苍耳,忽地神色一动,向旁边瞥去,看见了悄无声息到来的暗枭,直接密语传音到:他在睡觉,别吵到他。又是何事?
暗枭顿了顿,也同样以密语传音回到:阁主大人,当天那个女人是千面霓裳魏祈雨,已经抓到了。
琅泠发出意味不明的一声轻哼。
松边派真是舍得,这种人都请得来,做他们迷惑外人的靶子。他半眯起眼,若不是苍耳,这次我还真可能有点危险。
那魏祈雨暗枭请示到。
不急,先关个一段时间。琅泠垂眸,勾起苍耳腕上羽毛状的翠玉把玩,等苍耳醒了,若是她没伤过他,帮我做点事,我可以饶她一命。
暗枭点点头,表示知晓。
下去罢。琅泠连眼都不抬,叫膳房做点清淡的粥和小菜,免得他醒了没胃口。
暗枭无声地俯了俯身,悄然离开了。
琅泠依旧坐在那里没有动。晨光打在他身上,将阴影投射在他背后的墙上。恍惚间,那阴影向外蔓延出无数黑色的丝缕,以他为中心,将整个江湖牢牢地困在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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