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半天,他们才意识到,这人居然真的控住了这个笼里所有的人
除了阿峻。
怎么可能周煦疯了。
7个我日大东也疯了。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还是低估了沈家这个大徒弟的实力,至少,同时控住七个这样正在宣泄和发疯的傀,他师父可能都做不到。
那是7个啊。
他还没从这种冲击中缓过神来,更让他目瞪口呆的一幕就来了
闻时转了腕,十指猛地一扣,手里的七个傀同时有了动作。就见沈曼怡、李先生他们忽然暴涨了数仗,像真正的傀一样,反身将闻时唯一没收的阿峻围了起来。
顷刻间,黑雾再度如开闸洪水般狂泄而出,只是这次,伤的不再是他们了。而是全数包裹在了阿峻身上,瞬间将他淹没。
大东已经从震惊变为茫然了。他本以为闻时同时牵住七个傀,让沈曼怡他们暂时别动,已经是极限。没想到这位居然不止于此
他不是暂时稳住,他是真的在操控傀。同时操控7个
这次,痛呼哀叫的人变成了笼主自己。
阿峻万万没有想到,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的地盘就发生了惊天巨变。在这里生活的所有人,他纵容着允许他们存在的所有人,居然全部调转枪头,变成了外人。
他们以前从来伤害不到他的,不论多么愤怒、伤心、疼痛。难过,不论多想哭、多想叫、多想宣泄,都伤害不到他的。
但这一瞬,他居然真的感觉到了痛。
钻心的痛,比大火烧身更难熬,像无数钝锈的钢锯,切进他的皮肤里,缓慢又不断地切割拉锯。
那是一种摆脱不掉的痛苦,以至于他连心里都跟着难受起来。
他耳朵里能听到很多声音,活着时候的,死去以后的。清晰的、模糊的。笑的、哭的。太多了,他以前好像从没注意到。
他忽然觉得这样痛着也不错,就像还债一样。等他们发泄够了,他也能从此干干净净,孑然一身地解脱了。
他甚至希望这些人发泄得更猛烈一些,哭得更大声一点,叫得再尖锐一点。这样他也能尽早离开这人世间。
这究竟是什么心理,他自己也不明白。这种时候,他又觉得李先生某句话是对的,他可能确实识人不清,因为他连自己都弄不明白。
就在阿峻站在漫天黑雾里,琢磨着自己的时候,他忽然听见一个冷淡的嗓音穿透黑雾,传进耳朵里。
那人说:你后悔了。
阿峻心里一紧,下意识回道:我没有。
那人不再理他,但阿峻却急了起来:我没有。我有什么可后悔的?一切都是合该的!
沈曼怡烦他、扰他,逼得他不得不做点什么,让她安静点。
沈曼昇看似对他不错,不过都是装的。否则何必故意学他写字,本质还是取笑他,看不起人。
李先生见人下菜碟,总挑他的毛病,就因为他不是小姐少爷,低人一等。落得那个下场,天注定。
管家、做饭婆婆还要那两个小姑娘,罪孽不大,但是火烧起来的时候,他连自己都不想救了,哪还管得了其他人。只能怪他们倒霉,刚好都在家。这是命。
就连他那个亲娘,把别人家的小姐少爷当自己孩子养,没有骨气。又因为一点小事就悬了梁,留他一个继续寄人篱下,也是合该。
他厌恶这些人、厌恶沈家都是有理由的。
可明明有理由,他却像被戳了痛脚一般,不断地强调道:我没后悔,没有!
重来一次我还是那样!
说完他顿了一下,又否道:不对,重来一次,我不想再出现在沈家。
这话掷地有声,在狼藉满地的长廊里回荡。那些亡人的尖叫哭喊和哀嚎忽然停了下来,接着,长廊便陷入了长久的安静中。
身上的痛感突然消失了,阿峻怔了一下,抬起头。
却见沈曼怡他们已经不再哭了,黑雾依然在他们周身缠绕肆虐,只是不再劈头盖脸地往他身上灌注了。
他们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面容从委屈到悲哀,最后慢慢恢复平静,居然无波无澜地看着他,像看一个陌生人。
阿峻忽然觉得很不痛快,他宁愿这些人像刚刚一样,继续疾风骤雨地对待他。现在这样,反倒让他觉得不上不下,如鲠在喉。
就好像他装好了一兜东西,准备还给他们,递出去了,他们却又不想要了。
也许是那一瞬间,周围太安静了。阿峻莫名想起了很久以前沈曼昇说过的一句话,他说:峻哥,有什么事你别闷着,家里人是可以吵架的。
他以前从没吵过,现在又已经无人可吵了。
他看见沈曼怡抹了一下眼睛,忽然转过身去,那些锁链在她身上似乎不成负累,至少她走起路来一点儿也不笨重。
她背对着阿峻,走到了闻时面前,仰脸说:哥哥,我想走了。
闻时被她叫得愣了一下,片刻后点了一下头,沉声说:好。
说完,他伸出手,触到了小姑娘的额心。
那一瞬间,那些黑雾终于交到了他手里,从张牙舞爪到暗流汹涌,最终安静地浮散在闻时周围,一点点收拢进躯体里。
我以后会变成什么?沈曼怡的身影在变淡,她小声又模糊地问了一句。
闻时:不知道。
会变成蝴蝶么?沈曼怡又问了一句,好像依然是那个什么都不懂、总爱幻想的小姑娘,像这个一样。
她低头揪了一下肩上的蝴蝶结。
黑雾彻底清除的瞬间,她身体变得干净起来,腐坏的痕迹消失不见,裙子是最鲜嫩的鹅黄色,像后院里新开的花。
闻时抿着唇,过了片刻说:可能吧。
这个答案让沈曼怡有点高兴,她牵着漂亮的裙摆,冲闻时笑了一下,又冲旁边的谢问摆了摆手
她冲这两个她很喜欢的人说了再见,直到彻底消失,都再没回头看过一眼。
第二个转身的是管家。
然后是煮饭婆婆;
两个沈家小姐;
阿峻眼睁睁地看着这些曾经住在一起的人,一个接一个从他身上移开目光,背过身去,走到闻时面前,然后慢慢消失,再不回头。
就连生养他的亲妈,都没有对他说一句话,只是红着眼睛长久地看着他,然后深深叹了口气,也离开了。
他没有想到留得最久的居然是李先生。
李先生似乎有话想对他说,犹豫许久只是摇了摇头。他搂着那个黄铜匣子,跟之前的那些人一样转过身,背对着阿峻走到闻时面前。
他身上的锁链当啷一下滚落在地,黑雾一点点被闻时收拢走。他的长衫终于干燥起来,是很温和的天青色,身上的青苔腐斑慢慢消退,露出了斯文消瘦的本貌。
他终于又能说话了。
阿峻本以为他会跟其他人一样,一言不发地消失于这个尘世间,没想到他居然回了头。
李先生远远朝阿峻看了一眼,欲言又止。最后的最后,他问了阿峻一句话:你知道曼昇小少爷为什么学你写字么?
阿峻皱着眉,不明白他的目的:因为我学字晚,认字也晚,比他们都不如。学来笑我。